他看見謝詔朝馭奔來,提著大弓。
他還沒來得及朝他揮手,下一刻,箭矢上弦,卻是對準了他。
胸口的前一悶,踉蹌地后退,跌倒在地。撕心裂肺的痛楚蔓延四肢百骸,溫熱的血不斷淌出。
他強撐著眼,想要說些什麼,目光所及,只有陰沉的蒼穹。
“卿卿。”謝詔喚他。
與夢中的聲音重合。
“郁子衿,你去死。”
“……”
謝詔感受到了懷中人的顫動,扶著他的肩膀,想去摸他的臉。
“怎麼了?”
郁祐一顫,如同驚弓之鳥。半晌才垂眸道:“沒什麼。”
謝詔攥住了他的手,懇求道:“不要瞞我,好麼。”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害怕,那分明是夢啊。一個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夢。
郁祐捏了捏他的手,把腦袋埋在他胸口,“我只是有些害怕。”
“怕什麼?”謝詔抱著他,珍重萬分。
“怕你棄我。”
這是郁祐頭一回同謝詔說出心中所及駭。這段日子固然甜如蜜飴,他心中卻始終有所畏懼。
他先是怕謝詔反悔,又怕謝詔倦怠,而今他怕極了謝詔離他而去。
謝詔一愣,將他摟得更緊,“我若棄你,天誅地滅。”
他怎麼舍得。
郁祐聞言不作聲,肆意享受著謝詔的溫熱。心中暗暗地想著,若老天非要取回這條性命,誅他一人便足以,這輩子,已然足夠了。
明明在行宮睡了許久,回到宅中卻是疲乏得很。郁祐被抱著,謝詔的氣息叫他心安,不知怎就閉上了眼。
醒來時,已經入了夜,被褥溫熱,卻是只有他一人。
郁祐起身,望向屋外,院里光亮,似有明燭搖曳,映照在窗紙上。
“謝詔?”
無人答應,他下榻,又喚了聲“小德”,依舊未有人應聲。
推開房門,迎面撲來一陣燭火香,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朱的。
院中的燈籠都換成了赤色,柱下樹梢都綁了紅綢,石桌上的紅燭正劈啪地燒著燈花。
月色下,梨花旁,謝詔著了滿身的紅。聽見動靜轉過身來,對著郁祐一笑。
“這是……”郁祐恍惚,摸不著頭腦。
謝詔將手上的紅衫披在郁祐身上,細細地替他整理好。
“先前說過的三茶六禮明媒正娶,怕是來不及準備。原是想等明年開春挑個好日子,現下,卻是有些等不及了。”謝詔笑中藏了幾分羞意,柔情脈脈地看著郁祐,“卿卿,我們成親好不好?”
紅燭燒得太旺,熏得郁祐眼澀。
“你真的……要同一個男子成婚嗎?”
“我并非要尋男子成親,而是想同你成親。想日日看著你,護著你。”
“那你們謝氏一族的血脈怎麼延承?”
“你不也不計較豫親王一脈無人承襲?”謝詔摸著他的耳朵,“我不在乎有沒有子孫,只要往后是你陪在我身側就好。”
郁祐嘀咕,“我可是會較真的。”
倒是你便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謝詔道:“求之不得。”
按理說,豫親王殿下對著略顯寒磣的“婚宴”該是不屑之至,他郁祐的婚宴,該是鼓樂齊鳴,高朋滿座,美酒華裳。可偏偏眼前人笑得這般好看,叫他心頭酥癢難耐。
“改日我會向父親和族中親長稟明,三茶六禮一樣不少。今日皓月天地為證,你我二人在此成親,好不好?”
郁祐搖頭,謝詔凝眉急問道:“你不愿麼?”
“不用……不用旁的,今日這般便很好。”郁祐抬頭,與他相望。
“就你我,行拜禮,禮成便算是成了親。
”
謝詔吻他的眉心,從袖中取出一早寫好的合婚庚帖,遞到郁祐手中,“原是想找人好生測算,擬好吉時……”
郁祐展開庚帖,“這樣便很好,什麼都沒有心意來得重要。”
“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系,白首永攜,桂馥蘭馨。”
金勾鐵畫,當年在尹都,謝三公子的字,可是千金難求。郁祐看著,忍不住心生歡喜。
下面還有一句,“此生必當愛護卿卿,白首不離,偕老百年。”
“從哪兒學來的花言巧語。”郁祐捧著庚帖,故意嗔怪道。
謝小將軍臉皮厚,也不害臊,“想著你便寫下了。”
“這合婚庚帖可是物證,來日.你若是欺負我,我便拿著這庚帖去敲登聞鼓。”
謝詔粲然而笑,“不敢。”
“相將人月圓夜,早慶賀新郎。先自少年心意,為惜殢人嬌態,久俟愿成雙。”
兩人并肩矗立,對著天上的一輪圓月行拜禮,算是拜了天地。
轉過身來,面對著面,彎下來,鄭重行了對拜之禮。
“還有一拜留著,他日等老將軍見著我不會吹胡子瞪眼,再補上這高堂之禮。”郁祐笑著道,還未飲合巹酒,面上便犯了紅。
這一世,比他想得還要好上許多,好到他舍不得就此放手。
謝詔應聲,“好。”
拜禮成了,便該是洞房。早就不知云雨過幾回的兩人卻是有些扭捏起來,最后眼饞心熱的謝小將軍將人橫打抱起,穩步邁入房中。
梨花皎潔,落了一地,沾染上了紅燭。
第73章 舊時景(1)
“誒,景安你看,下邊兒那個不就是豫王殿下麼?”臨街的小樓上,好友戳了戳他的胳膊,饒有興致的樣子。
謝詔放下清茶,側身望向街上,只見寬敞的主街那頭,鮮衣少年郎跨在毛色油亮的高頭大馬上,好不威風。
那人面容俊秀,沒有間帶著些驕矜張揚。正是“大名鼎鼎”的豫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