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那一群含羞帶怯的小美人遠遠地窺伺著,不敢上前。
他還當是哪家的小古板呢。
平日里溫馴的馬兒不知怎麼就受了驚,身子被拋了出去,郁祐心驚,險些以為自己要命喪街頭。
眼瞧著要砸在地上,一道利落地身影從樓上躍下。
原本救命之恩,當好生謝過,郁祐劫后余生卻是摟上了人家的脖頸,調笑道:“小郎君好俊俏,我以身相許如何?”
微風拂過,素白的花瓣飄落。
他聽見動靜,回過頭來,溫和地瞧著郁祐。眉眼間似有笑意,可再一看,又像是傷懷。
“明日便要發軍了,殿下會來送我麼?”
郁祐心中有些別扭,他雖然不愿同謝詔相好,卻也不想他以身涉險。左右兩世,他都不欠他什麼。
“本王明日有事,便不去送了。”
謝詔面上的笑意淡了,像是早就料到了,有些落寞地低了頭,“那殿下……”
“待你得勝歸來之時,本王親自去城門前接你。”郁祐微微揚頭,與他對視,“你不是想要本王的那只海東青麼?”
“你回來,本王便送你。”
謝詔笑了,是眉眼俱笑的歡喜。
“好。”
他上前兩步,與郁祐靠得極近。伸手除去了郁祐頭上的金簪,轉而換上了早就藏在袖中的白玉簪子。
“送出去的東西沒有再收回的道理,殿下若實在不喜,便權當作替我保管。東西在殿下這兒,我上陣搏殺時才安心。”
郁祐伸手摸了摸發冠,沒再推辭,這個時候他不想叫謝詔分心牽掛些兒女情長之事。
“那本王先替你存著,等你回來取。”
“嗯。”
池中這日,兩萬精兵,浩浩蕩蕩陳在城門之外。
少年將軍身披銀甲,紅底黑紋的戰旗在疾風中簌簌作響。
謝詔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送行的人都走了。
“別看了,你若總是想著他,這仗可打不好。”謝昀勒緊韁繩,驅馬立在他身側。
此番出征,謝詔為主帥,謝昀為副帥。
謝詔回身,“走吧。”
重鼓擂響,號角長鳴,軍隊浩浩湯湯地向南進發。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殿下,既到了此處為何不去一見?小將軍定會很高興的。”
躲在柱后的郁祐遠望著漸行漸遠的軍隊,看著煙塵翻滾,心上空落落的。
“沒什麼,不過是覺得兆頭不好。”
訴了太多離愁,將話都講完了,這人就不回來了。
就在大軍南下后的第三日,周帝在朝堂之上咳血暈厥。直接從御階上摔下,連近身的侍從都未曾反應過來。滿朝文武嘩然大驚。
郁祐候在殿外,面色凝重,等太醫出來將人拉到了暗處,“如何?”
太醫也是面色驚慌,抹了抹額間的冷汗,膽寒道:“陛下的咯血之癥已十分嚴重,還患有消歇之癥。之前一直服用藥物壓制,雖能暫緩病癥,但對內里損耗極大。如今……如今陛下之癥,怕是難解。”
“……你同本王說一句實話,竭太醫院之力,能保陛下多少時日?”
“這……”太醫思忖再三,低聲道:“至多一月。”
至多一月,也就是說根本等不到南海匪患平息。周帝駕崩,尹都必會大亂。那些藏匿在陰暗處的兇獸便會露出爪牙,乘機將這太平撕碎。
“此事不可透露風聲,對外便稱是陛下積勞成疾,憂心匪患,才致咳血。需要靜養數日,不見外臣。”
太醫戰戰兢地行了禮,“微臣明白,謹遵殿下吩咐。
”
自那日起,周帝就再未出過寢宮,朝中政務由太子處置,豫王輔政。起先,不少大臣頗有微詞,但后頭周帝未見好轉,眾人心中的猜測也就坐實了。
“子衿……”
郁祐俯身近榻,“皇兄,臣弟在。”
病來如山倒,不過才幾日,周帝便形容枯槁。看上去與行將朽木的老者無異。
他比郁祐大了十四歲。
“外頭可還,還,安寧?”
郁祐揪心,此時瞞著他也無益,“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涌。”
那些暗中調度的城門守軍,宮門禁衛,他看破的有多少,暗地里又有多少?
周帝似是痛苦地仰著頭,咽下喉間涌出的鮮血,“璟兒一個人守不住這社稷,你得,幫幫他。”
“臣弟自當鞠躬盡瘁。”
“你想怎麼做,便去做……兵符交與你手,千萬,要保尹都平安。”
轉眼半月,晉封豫王為豫親王的旨意已然下來了。卻沒有指派封地,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陛下這是想讓這位豫親王留在尹都輔政。
先前的易儲謠言已散,太子監國以來也算穩妥,照理來說一切都該塵埃落定。可尹都的蒼穹,卻像是格外肅穆陰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郁暄稱病閉門已有兩日,派去探看的人只知戒備森嚴,探看不到實處。
少年立于亭下,細長的眉眼沁著陰沉,眼中沒了平日里得溫良。取而代之的是決絕的殺意。
“消息可確切?”
“是陛下宮中伺候湯藥的太監親眼所見,豫王昨夜匆忙入宮,至今未出。太醫院里頭的人,也說瞧見這幾日的用藥劑量不對,應是強吊著性命。”
郁暄揚起了嘴角,將整碗魚食倒入池中,霎時引得群魚爭先恐后翻騰。
“甚好。”
這許多年的隱忍蟄伏該有個了結了。
是夜豫親王府走水,竄天的火光照亮了半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