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如此,郁祐磕磕絆絆,全須兒全尾兒地活到了當朝陛下登基,封了個有名無實的王爺,賜了不多不少的家底,供他繼續玩樂。
這一路郁祐都做得很好,有時他會覺得自己真就是個廢物點心。也正是如此,不管他的二皇兄有沒有辨出真假,最后都沒有出手。
大好年華,不能建功立業,表面恭敬的人們,背地里恨不能戳爛他的脊梁骨。有了心儀之人,卻無法堂堂正正地上前說一句喜歡。在對方的眼中,他永遠是個渾渾噩噩、好色無能的斷袖。
恨嗎?或許是恨過的。
良久,郁祐才開了口,“我記得兒時的第一張弓是皇兄替我拉開的。第一回騎馬是皇兄抱著我。那年的中秋,皇兄帶我放過紙鳶,喂我吃過桂花糕。”
“作為臣子,臣帝希望皇兄萬歲安康,作為胞弟,我希望二哥無病無憂,承歡膝下,歲歲長安。”
周帝蒼白且暗淡的嘴唇微微顫動了一下,滿是血絲的混沌的眼中沁出一點濕潤。抓著郁祐的手不自覺握緊了。
“是皇兄對不住你。”
曾經,他對這個幼弟也是動過殺心的。
可如今,他老了,沒了當年的決絕,再也狠不下心來。看著幾個兒子明爭暗斗、爾虞我詐,好似當年的場景又重演了一遍。
他開始害怕,害怕這傾注了一生心血的江山交付到不堪之人手中。害怕骨血相殘,大周宗室凋零。
“以你的聰慧該是猜到皇兄想說什麼。”
郁祐不多思忖,平靜地道:“皇兄是想叫臣弟輔佐新君?”
周帝不置可否,只是看著他的眼睛,“皇兄只想問你一句,這大周的江山,你可護得住?”
“……臣弟無能,窺不得天機,算不得運數。但無論何時,都當謹記自己是大周宗室,愿以螢燭,增輝重光。護大周太平安定。”
郁祐出宮時,又下起了春雨,雷聲隆隆。車夫急急地鞭著馬,往豫王府趕。路上行人一哄而散,霎那間,瓢潑大雨浸潤了尹都六十四條大街。
回府時,天色依然晦暗,暮色陰沉沉地往下壓。
郁祐喜歡綿綿酥雨,卻厭惡隆隆作響的雷雨。
“殿下,小人睡地鋪陪著您吧。”小德鋪好松軟的床鋪,聽著外頭駭人的雷聲,不大放心地詢問道。
他家殿下自小就怕打雷,外人不曉得。可他貼身伺候了十多年,親眼見過雷雨天郁祐裹著被子,縮在床角,瑟瑟發抖的樣子。雖然如今沒有小時候那般怕得厲害了,但每到雷雨天小德還是會來陪著他。
郁祐停筆,緊繃得神色略有松動。他望了望時明時暗的窗牖,淡淡一笑,“不必了,本王自己睡就好。這幾日地上濕氣重,夜里又冷,你這麼睡上一宿明日不凍壞才怪。”
“小人皮糙肉厚,不會有事的。”
“你也太小看本王了,這點兒風吹草動還嚇不到本王。好了,你昨晚也沒休息好吧,快回去歇息吧,不然明日怎麼伺候本王?”
“可是殿下……”
“不聽本王的話了?”
小德潑浪鼓似的搖了搖頭,無奈道:“那殿下有什麼事便喚小人。”
“嗯。”
小德輕輕地闔上了門,已經坐在床榻上的郁祐卻再次起了身。脫下了里衣,萬分小心地疊好,放入錦盒中。打開機關,將其放入暗格。
這一晚,郁祐在驚雷中沉沉睡去,并未像從前那般輾轉難眠。
而是做了個很長的夢,夢里有許多的故人。有的對著郁祐笑,有的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還有的說要帶他一起走。結果被一只手給推開了。
再睜眼,是小德在輕拍房門。
“殿下,殿下你醒了嗎?咱們府上來客了。”
“進來。”
小德一臉的笑意,跑到郁祐跟前,“殿下,是謝二公子。他一早來了王府,說有要緊事想要見殿下。”
郁祐皺眉,謝昀來找他做甚?莫不是謝詔出了什麼事?郁祐長嘆了一口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兩兄弟到底要折騰他到什麼時候?
第48章 東窗事發
“勞煩殿下同我回一趟謝府。”謝昀少有地惶急,拜禮也未行,袖上還破了一道口子,看起來有些狼狽。
“出什麼事了?”
謝昀看了看不遠處的懷恩和小德,壓低了聲音,“昨夜家父巡營回府便隱約有怒意,不知是從哪得知了殿下與景安同寢一室。盤問了院中的侍婢小廝,其中一人沖上前便說瞧見殿下與景安親昵纏綿,說得是有聲有色。景安認了,父親大怒,還動了家法,叫他發誓再不與殿下來往。可我這三弟也是個倔脾氣,說此生認定一人便絕不更改。”
“整整五十鞭,打得皮開肉綻,血止都止不住。暈了一刻鐘,醒來后,父親又問他認不認錯,他還是不肯松口。父親便叫他去跪了祠堂,已然一夜了。殿下,我兩頭都勸不動,實在是沒了法子。煩請殿下同我去一趟,至少殿下出面,父親不至于再下狠手。”
郁祐聽得是心驚肉跳,謝老將軍的脾氣他素有耳聞那是出了名說一不二,威嚴剛正,治家極嚴。
他若是曉得兒子成了斷袖,真能下得去狠手。而謝詔那個驢脾氣,他早就見識過了,寧可疼死也絕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