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剛進樓,就碰上兩個熟識的小倌兒。見了郁祐,兩人笑盈盈地上前行禮,“殿下。”
“今日怎麼有空閑?莫不是在此處等著本王?”這兩人都算是鴻樓里拔尖兒的招牌,尋常輕易見不得。
其中一個模樣清潤的少年回話:“只要殿下來,日日都有空閑。”
雖是奉承話,郁祐聽著也舒心,又同他們調笑了幾句。跟管事的招呼了一聲,帶著兩人上了樓。
這用銀錢換來的關切雖少了點兒誠心,到底比冷言冷語強得多。微醺之際,郁祐想著或許找個知冷知熱的養在府中也不錯。若是他能活到垂老之際,也能有人陪著說說話。
正是酒酣,隱約聽見外頭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慢慢清晰起來。接著便是推搡爭執的聲音,還有哀嚎呼救之聲。
此處是鴻樓的雅間,這一層只有頭尾兩間房,最是私密。來的都是權貴,平常僻靜得很,不敢有人輕易打擾。
“小德,出去瞧瞧。”
不一會兒小德就將方才爭吵的幾人帶到了門前,“殿下,是鴻樓的內院管事帶人在抓一個新來的小倌。”
鴻樓分為內外兩院,外院是迎客的地方。而內院則用來訓養新人,訓導得當,模樣過關的小倌會被送到外頭侍奉客人。至于不聽話的就繼續留在內院受訓,至于用哪些手段,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自古以來,秦樓楚館內多的是身不由己,迫于淫威而屈身于人的,女子男子都一樣。人伢子拐來的,欠了債被綁去的,誰都有些苦楚。按理說一行有一行的規矩,郁祐也管不了許多。
可偏偏外頭的小倌,扒著門不走,喊道:“公子,公子救命。公子若不救我,我今日便會死在此處……求求公子,救救我。”
聲音嘶啞,像是受了許久的折磨。
郁祐蹙眉,沉聲道:“把人帶進來。”
管事的只能將人帶了進去,兩個身形高大的雜役押著個披頭散發,渾身襤褸,皮開肉綻的青年跪在了地上。
“給殿下請安,小人無能,叫這下賤東西驚擾了殿下,還請殿下降罪。”管事的伏低了身子,幾乎是貼著地。
郁祐掃了眼那人,手上和腿上都是被鞭笞的傷痕,有些還冒著血珠,應該是剛打的。半張臉都是血污,嘴角還有淤青,即使這樣也看得出五官俊朗,樣貌不俗。更為湊巧的是,此乍看之下與謝詔有幾分相像。尤其是那雙眼睛,瞳仁漆黑,雖然滿是血絲,但當他朝郁祐投來哀切求救的目光時,郁祐還是心上一顫。
半晌他開口:“鴻樓近來很缺人?”
“回殿下,倒也不是。這,這下賤東西是前些日子被賣到樓里的,開始還好好的,不知道怎麼就犯起渾來了,怎麼也不肯出去伺候客人。方才還想逃跑,小人也是沒法子,這才沖撞了王爺,實在是該死。小人回去定然好好教訓他。”
“不,不是的,他們只說是做小廝,沒說要……要做那種事。公子救救我,救救我……”
“呸,”管事的啐了他一口,礙于郁祐在場沒有動手,只能呵斥道:“瞎說八道,你去街邊隨便拽個小兒問問他知不知道鴻樓是做什麼的。你家里人可是收了我三十貫錢,賣身契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就是去官府也是這個說法。
”
郁祐眉心蹙得更緊了,“好好說話,別跟個炮仗似的。”
小德:“殿下叫你回話再開口。”
管事的立馬收了聲,彎了腰,“是,是,殿下。”
郁祐招招手,“你過來。”
青年這才得以擺脫桎梏,起身跪到了郁祐面前,有些慌張地瞧著他。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說清楚。”
“小人……小人家中遭了山匪,只剩爹娘還有小妹都蒙了難。小人只能來尹都投靠舅舅,他讓小人來此處做活,說是能求個溫飽。小人真的不知道此處是何地,只以為是尋常酒樓。求公子垂憐,救小人一命。”
郁祐沒有即刻應允,而是問他:“若我不救你,你當如何?”
青年眼中閃過一絲錯愕,然后是深深的絕望,決絕道:“小人雖出身鄙陋,也知廉恥,寧死不屈身于人。”
郁祐在某一瞬瞧見了熟悉的影子,他起身朝小德攤開手,后者會意從錢袋中取出一錠金子。郁祐瞥了他一眼,將整個錢袋子取過,丟給了管事的。
“殿下……”
“殿下,這……”
“這些,贖他一個人夠麼?若是不夠去豫王府取。”
“夠了,足夠了。多謝殿下,小人這就去取賣身契。”管事的捧著那一袋子沉甸甸的金錠又驚又喜,催促著人去拿賣身契。又吩咐人給那青年,換洗了一番。千恩萬謝地送郁祐上了馬車。
馬車外,小德嘀嘀咕咕,也不知是在心疼金子,還是因為被郁祐趕出來覺得委屈。
車箱小擠不下三個人。青年一身是傷,嘴唇發白,郁祐自然不能叫他坐外頭。
這人洗干凈了一瞧,倒是更像謝詔了。郁祐心道,怎麼總是跟這個名字過不去呢?改日該找人算個命,看看他的八字是不是和謝詔犯沖。
這時候身旁的人開口了,“多謝……殿下。您的大恩,小人此生定當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