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詔怎麼,他也罵我?”郁祐嗤笑似是不在意,“他罵的還少麼。”
郁暄緩緩開口:“朕原想著這既然是皇叔的遺愿,理應叫謝將軍——啊不,如今該叫南平侯來看看皇叔你,畢竟愛慕多年,走之前見一見也是好的。可他卻是不愿啊。”
郁祐分不清這話的真假,因為謝詔確實不怎麼喜歡他。糾纏了六年,依舊不喜歡。當初郁祐爽快地寫了認罪書,簽字畫押,條件是臨死前要和謝詔見上一面。他知道自己躲不過,小畜生想殺他,躲過了今天,還有明天。可心里總存了點兒天真的期許,或許那薄情的謝景安能看在他快死了的份上,和他說會兒話。
但謝詔還是那個謝詔,不會可憐郁祐。
“皇叔想不想知道他和朕說了什麼?”郁暄自顧自說下去,帶著點折磨人的興奮:“叛國罪臣,未曾手刃已是仁慈。”
這確實像謝詔會說的話。
“不過小皇叔你不用擔心,朕已經安排他主刑,三日后你在行刑臺上定然能瞧見他的。朕近日來就是帶個話,話說完了就不陪皇叔敘舊了。”
郁暄走了,郁祐拖著鐐銬又重新坐到了地上。心想:也好,總歸還能看上一眼不是?
謝詔來送他,那最好不過了。
臨近正午,烈日曬得蟬聲轟鳴。可百姓依舊把刑場圍得水泄不通,這是新皇即位以來第一次示眾行刑,也是大周開國以來頭一回,皇族宗氏被綁上行刑臺。
臺上總共跪了七人,全都是此次犯上作亂的“罪臣”,其中以郁祐為主謀。郁祐跪在最中央,捆手的麻繩都被曬得滾燙,汗流進眼睛里,很是刺痛。
他恍惚看見了幾丈遠處的人們的表情,有惶惑好奇的,也有鄙夷唾棄的,無一不是在等著這場熱鬧開局。
又過了一刻鐘,監斬官開始坐不住了,低聲問了好幾次。南平侯親自主刑,這尊大佛不到誰也不敢妄動,可眼看著行刑的時辰快到了,也不能壞了規矩。
場外傳來一馬蹄聲,短促的馬兒嘶鳴后,那位戰功赫赫的朝堂新貴——南平侯風塵仆仆地走進了刑場。
他身上還穿著輕甲,像是剛從軍營回來。陽光照在這張輪廓分明的臉上,也照不出半分情緒,薄唇細眼,真真是一副薄情的模樣。當初怎麼就覺得這人生的好看呢?郁祐如是想著,一邊想,一邊看著。但謝詔沒有看他,可能都沒有注意到這一堆死囚里哪個是他。
“恭迎南平侯。”監斬官松了口,行了禮。
“可誤了時辰?”
“未曾,未曾,還有一刻鐘。侯爺請到座上歇息片刻。”
“嗯。”謝詔點了下頭,走上了行刑臺,坐在了最上面主刑的位置,正好和郁祐面對面。
郁祐對著那張冷冰冰的臉粲然一笑,“相識一場,怎麼都曉得不徇個私,替我帶壺酒來也好啊。”
監斬官:“刑場不許喧嘩!”
謝詔抬了抬手,示意他噤聲。
“你就只想說這些麼?”他開口,聲音淡淡的和他的性子一樣。
郁祐倒是發笑:“不然說什麼,說我有多后悔犯下這滔天的罪過,然后再去跪求那小牲口繞我一命?”
“……你若是知錯,陛下仁厚未必不會留你一條性命。”謝詔擰起了眉。
片刻沉默,郁祐斂了笑,難得認真起來好像真的在考慮他的建議:“這樣啊——那南平侯可以幫我帶個話嗎?”
謝詔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一板一眼道:“可以。”
“侯爺走近些唄,這些話不便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說,堂堂南平侯總不會怕我身上還藏著什麼暗器吧?”他死到臨頭,唯有一張嘴還是那般,半點便宜都讓不得。
眾目睽睽之下,謝詔起了身,眾人皆屏氣斂聲,想著這位征戰沙場的鐵血將軍是不是要上去親自動手,結果了這個油嘴滑舌的浪蕩子。畢竟舉城皆知惠帝幼子,先皇幺弟,當今圣上的小皇叔——郁祐,風流成性、偏好龍陽,癡纏謝家三公子多年,若不是顧念皇家顏面,照謝氏一族那容不得半點沙子的清高門風,謝詔早就把他打得下不了榻了。
謝詔的影子把郁祐整個人都罩住了,郁祐這才得已全然睜開眼。
“蹲下來點兒啊。”他得寸進尺道。
謝詔蹲下了。
郁祐嘴角掛起一絲狡黠,但身旁的人沒能看到。他貼著謝詔的耳朵,第一次離他這麼近,輕輕地說了一句什麼。
果不其然,謝詔僵在了那里,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郁祐眼疾手快,在他惱羞成怒之前碰上了他的唇。
是溫軟的,好像還帶著戰場的肅殺之氣,卻又那樣讓人安心。原來他的唇是這個味道。
郁祐被推了一下,往后倒去,很快就有人上來把他按住了。他忍住不大笑起來,嘴角還在沁出細小的血珠,可見方才有多用力。
他實在是太愛謝詔的這個表情了,茫然無措而后是驚駭羞惱,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追在他后頭六年,都沒瞧見過這樣的好景色。
監斬官自是也沒料到,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叫差役下去整肅刑場,然后對著郁祐厲聲訓斥,好像他玷污的是他老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