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大地震發生已經過去五個月有余,東京市區還能看到地震的影子,但社會秩序已恢復如初。
路上的游客明顯比地震前大大減少,有些未來得及清理的廢墟里依稀還能看到圣誕節的裝飾。
前兩次來日本都有姬文川作陪,如今喬清許獨自走在冷清的東京街頭,莫名覺得恍如隔世。
第二天早上,白宿把喬清許接去了勿言堂的新辦公地址。
在來日本之前,喬清許拜托了白宿在日本古玩圈里打聽下喬必忠這個人,好巧不巧,勿言堂的高管渡邊就認識。
渡邊在地震中被玻璃柜砸中了腦袋,額頭上留下了一道明顯的疤痕。
雙方的寒暄自然從地震開始,白宿翻譯著渡邊的話:“他說感謝你在地震中的捐款。”
喬清許說:“那是姬文川捐的,不是我。”
“誒?你不知道嗎?”白宿奇怪地說,“老大是以你的名義捐的。”
……什麼?
喬清許驚訝了一瞬,隨之心情更加復雜。
濃情蜜意時期,恐怕姬文川也沒想到兩人會變成今天這樣。
“我聽說你認識喬必忠,今天特意來拜訪就是想問問這事。”喬清許提起了正事。
“是,不過,”渡邊語氣委婉地問道,“你也姓喬,不知道和喬必忠先生是什麼關系?”
“他是我爸。”喬清許說。
翻譯這話時,白宿有些好奇地看了眼喬清許,應是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次“秘密日本之行”似乎沒那麼簡單。
“原來如此。”渡邊點了點頭,“那你也是我們的朋友了。”
聽到這話,喬清許心里一沉,一邊不想再問下去,一邊又強迫自己開口:“朋友?”
“我們有個客戶喜歡去中國淘古董,但你也知道中國海關管得很嚴,如果沒有喬先生的幫助,東西還真沒法運回日本。”
喬清許的臉色唰地變白,他喝了一口茶,隱藏好自己的失態,問:“是通過把真品偽裝成贗品嗎?”
“對,喬先生很高明,他了解所有作偽的手法。”渡邊說道,“我們客戶向海關申報的是工藝品,完全沒有被查出來。”
喬清許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繼續問道:“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幫你們做事的?”
“好多年前了。”渡邊思索著道,“不過準確來說,他只幫過兩次,算不上幫我們做事。”
“兩次?”喬清許奇怪道。
“后面不知道什麼原因,給再高的酬勞也請不動他了。”渡邊打開手機相冊,將屏幕對準喬清許說,“他幫忙運來日本的兩件東西,一個是康熙年間的銅鎏金無量壽佛,一個是乾隆皇帝的玉璽。”
白宿翻譯完這句話,又對喬清許說:“好家伙,你爸真行啊,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來大的。”
喬清許完全沒心思跟白宿調侃,看著照片上精美的器物,心情無比沉重。
這時,渡邊把照片翻到了第三張,又說:“當時我和中野也陪同客戶去了中國,這是我們和喬先生的合影。”
照片是迎著光拍的,里面的人都有些睜不開眼,臉上還反射著強烈的光芒。
即便如此,喬清許還是一眼看到了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只見他站在后排最邊上,雙手拘謹地背在身后,或許是因為陽光太過刺眼,緊緊地皺著眉頭。
是他,喬必忠。
在此之前,喬清許還懷揣著僥幸,安慰自己可能是同名同姓又或者冒名頂替。
但看到這張照片時,他所有的希望都在此刻破滅了。
他一生堅守正義的父親,教導他恪守正道的父親,竟然幫日本人走私過文物……
喬清許不是不理解人是一個多面體,但他爸怎麼會是兩個極端?!
他不禁眼冒金星,有些虛脫地倒回了椅背上。
白宿發現了喬清許的不對勁,連忙問道:“你沒事吧?”
渡邊也看了出來,但日本人向來不會多管閑事,他只是喝起了茶,什麼也沒問。
“沒事。”喬清許搖了搖頭,調整好情緒,又問渡邊道,“這是什麼時候拍的?”
渡邊看了看照片信息,報出了一個具體的日期。
這是喬清許初二的時候,細想起來,那個夏天谷驪文離開了喬必忠,而這張照片正是那之后拍的。
難道那時家里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嗎?
——喬清許還是忍不住為他爸開脫。
因為他爸熱衷于打假,拍賣行的生意一直勉勉強強,后來還是楊建章入股,生意才慢慢好了起來。
但無論再怎麼窮,怎麼能去這種事呢?
“你能不能幫我問問,”喬清許壓下心里復雜的情緒,說,“你們客戶有沒有出手這兩件東西的打算?”
“這兩件東西已經出手了。”渡邊說道,“現在分別在我們其他客戶手里。”
說完,他又問道:“你是想買回去嗎?”
那恐怕得是一筆天價……
但喬清許還是只能硬著頭皮說:“對,你幫我問問吧。”
從勿言堂出來,喬清許一手扶著路邊的電線桿,一手撐在膝蓋上,勉強穩住脫力的身體。
哪怕已經做了好幾天的心理建設,以為可以平靜地接受最壞的結果,但在親眼看到喬必忠和日本人的合影時,喬清許還是感覺他的世界天都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