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看起來不像是擁有太多情緒的人，當初在病房里拿著手機摔了一跤會哭，過了這麼多年，聽人說幾句話，好像也馬上要哭出來。

他們已經是經歷頗多、擁有麻木平靜之心的中年人，自然不懂年輕人的眼睛和心臟，都會輕易因為愛恨滾燙。

出來時，林業察覺到周璟琛的狀態很不對勁，可走幾步到他跟前的功夫，他就已經收斂好了神色，面色沉靜地問下午開始的公司年度預算會議在哪個會議室。

林業關心的話卡在喉口，只能一邊回答，一邊提醒他會議資料還沒打印好。

趁著林業去取資料的時間，周璟琛忽然很想抽煙，手摸到口袋里打火機的時候，感受到了手機的震動。

拿出手機一看，是蘇淮的信息，“吃飯了嗎？吃了什麼？”

周璟琛又不想抽煙了，內心的焦苦、后悔、恨交纏而成的沉重又壓抑的一大團，好像又輕輕散開了些。他點開聊天框，心里想，還是早點把煙戒了吧。

他跟蘇淮說“太忙了，都沒吃上飯”，然后又發了一個委委屈屈的表情包。

蘇淮消息回得很快，像是一直在手機邊上等他的消息一樣。他在文字消息下面回了一個生氣的表情，在周璟琛表情包下緊接著回了一個抱抱的表情。

最后是一句語音，聲音在手機聲筒下顯得有些是真，但語氣難掩溫柔和心疼，“怎麼這麼忙啊。”

周璟琛聽得耳根發顫，盯著手機，又放了幾遍語音。好想蘇淮啊，才離開一會兒，又想回到他身邊了。

這麼想著，也這麼說了，于是答非所問，只是回過去一句自己都沒察覺、帶著淡淡失落的“好想你啊”。

忙得團團轉的一天，臨下班前，父子倆在辦公室里能夠單獨說幾句話。都是一些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兩人公事公辦地討論著，期間，齊彥感覺周璟琛的狀態不是很好，但也沒多問。

晚上齊彥約了老友吃飯，于是沒做久留，將工作上的事情囑咐清楚后就要離開。只是轉身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后周璟琛的聲音。

“爸，當年那場車禍之后，你真的沒有等到蘇淮嗎？”

齊彥離開的背影又不動聲色地停下，片刻之后面色如常的轉身，帶著溫和的責怪，“過去那麼多年的事情又重新提起來干嘛？我有什麼騙你的必要嗎？”

從前周璟琛也覺得是齊彥是沒有必要騙自己的。他從前有一個很差勁、喝醉酒后會打罵妻子和兒子的父親，后來他知道那個父親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而齊彥是和自己血脈相通的父親，他具有和從前那個父親相反的諸多特質，溫柔、充滿耐心、不貪煙酒、沒有任何暴力傾向，像是一個完美的教科書里的父親。

周璟琛在他的竭力培養下快速成長，變成現在這副獨當一面、青出于藍的樣子，他從不愿意用很差勁的想法去揣測齊彥，可事實就是這樣偏離他愿想的軌道擺到面前來了。

齊彥似乎不再想要討論這個話題了，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微微皺眉，表示自己還有個飯局要去參加，下次再說。

“制造那場車禍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會沒命？”

腳步還未徹底跨出周璟琛辦公室的門，身后又傳來一聲很輕、聽起來有些可憐的聲音，齊彥這次避無可避了，他其實設想過周璟琛如果知道這件事情后會怎樣，小崽子被他一手培養成心思冷酷、手段狠絕的人，沒準要跟自己徹底鬧翻或者以牙還牙報復回來，可他只是很難以接受地問了這麼句話。

齊彥覺得自己的心好像隨著年紀的衰老變得柔弱了，聽到周璟琛這話腳步像是灌了鉛一樣，走不動，但也不敢回頭面對周璟琛。

“你不會沒命的，你是我親兒子。”

過了好久，齊彥才聲線有些顫抖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從不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的，現在想想，也只是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了。現在這個年紀彎不下腰，道歉也難以啟齒。

他想他當初用盡手段想讓周璟琛回來是為什麼呢，為了身邊有個幫手，生后有個能頂事的繼承人，作為云齊集團的齊總他所考慮的一切好像周璟琛都已經做到了。那麼作為周璟琛的父親，他應該考慮什麼呢？

他在周璟琛傷心和失望的聲音里，第一次殘忍又慈愛地考慮這個問題。

等齊彥離開，林業才找準時機，過來給周璟琛送點吃的。周璟琛看著他手里提著的某中餐廳的包裝袋，擺擺手，要他送出去。胃確實是個情緒器官，他現在一點胃口也沒有。

林業見他抗拒，忍不住解釋了一句，“這可不是我點的。”

果不其然，周璟琛的表情須臾間就出現了變化，像是眉眼剛剛被蒙上的灰霧罩幕突然被掀開，他有些期待又含蓄地問，“是他嗎？”

林業自然知道周璟琛口中的”他“是誰，點點頭，又有些擔心，“下午的預算會議超時好久，可能有點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