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看見那雙堪稱漂亮的眼睛一閃而過的異樣情緒，忍不住露出一點真心實意的淺笑。目的達到，他站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一聲驚雷中，蘇洺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在教室里那個孤身坐著沒有動作的身影。他突然相信，世界上的快樂一定是有限并且守恒的。要不然怎麼一定要讓一些人痛苦一點，他才能稍微感覺到一點快樂呢？

良久，蘇淮才起身收拾東西，動作很慢。走前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那把傘，拿起來，毫不猶豫地扔進了后排的垃圾桶。

他知道，蘇洺遞給他傘、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一定很痛快。

他前十幾年擁有過的許多東西，很大一部分已經失去了，被蘇洺得到了。另一部分則更可笑，他以為他完整擁有過，但其實是謊言，被蘇洺親口在他面前戳穿。而他前十幾年沒有得到過的東西，蘇洺也能很輕易的得到。

所以，如果蘇洺想要的是那種和蘇淮比較誰擁有得更多的游戲，勝敗已經很分明了。他可以繼續輕易地在蘇淮面前炫耀下去。

大雨把樓下的三角梅沖刷得頹敗，嬌艷花瓣砸進泥里。蘇淮穿過教學樓前的走廊，眼睛里的畫面都帶些潮濕的霧氣，世界在嘈雜雨聲中變得遙遠又空寂。

再走幾步，他準備沖進雨幕里。沒什麼所謂，他不是沒淋過雨。

一陣風吹過，斜刮了一陣雨落在他的褲腳，腳腕處瞬間一片濕涼。他低頭，發現鞋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

蹲下身系鞋帶，外面的風有些急促，雨水飄到他的臉上，他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

又是一陣風落在身側，但溫柔許多，而且沒有雨水。身前晃過一片衣角，蘇淮抬眼，看見周憬琛蹲在他身前，手里拿著一把傘，正擋在他的身側。

四目相對，莫名有些尷尬，蘇淮繼續低下頭把鞋帶系完。站起來后周憬琛很自然地站在他身側，將傘撐在他的頭頂。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卻很順理成章地一起往校門口走過去。

走進雨中時，蘇淮看了看頭頂那把明黃色的傘，又看了看周憬琛。覺得這傘和周憬琛的氣質嚴重不符。

墨色的天和朦朧的雨幕中，這把傘的顏色實在有些明媚過頭了。

罩在他們頭頂，像一個在陰雨天里突然鉆出來的太陽。

“路麒跟我說了，他以后不會來找我麻煩了。”

兩人走在路上，雨很大，而傘的空間有限，兩人挨得很近。周憬琛側身在他耳邊說話時，蘇淮能感覺到潮濕的熱氣。

有點癢。偏偏周憬琛又繼續說，“謝謝你。”

蘇淮忍不住微微側頭。他很少這麼近距離地看周憬琛，目光劃過周憬琛的眼睛，落在他高挺鼻子上的那顆黑色小痣，停頓了幾秒，又徹底移開目光。

他不得不承認，周憬琛這家伙，好像長得還挺好看的。

“不用謝。”沉默許久，蘇淮說了句。

這場雨下的實在有些大，他們走得有些艱難，褲子的膝蓋和小腿部位都被雨水淋得有些濕。蘇淮想，要是沒有周憬琛的話，他一個回家的路應該會比這艱難更多。

那條只需要十幾分的路程，不知道為什麼變得有些漫長。夜風一陣一陣吹到身上，有刺骨的涼意。

兩個人又是一陣無言，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淮開口，問出了那個他一點也不在意的問題。

“不是說放暑假會來找我切磋跆拳道的嗎？”城市的霓虹在他腳下映出絢爛的浮影，被他一腳踩碎，“為什麼沒來？”

怕聽到回答時耳朵又會癢，他偏過頭，看著周憬琛。周憬琛似乎有些詫異，沒想到他會問，也看著他。

視線碰撞，還是蘇淮先移開眼。周憬琛那雙眼睛總是那樣，直勾勾的，好像不懂得回避。

“那個暑假剛開始的時候，我媽媽生了很嚴重的病，要去國外治療，把我也帶走了。”他的聲音有些艱澀，在雨聲中聽起來悶悶的，“所以當時沒去。”

不需要再多說什麼，蘇淮從他的聲音里聽出很多東西。他原本一直都覺得他和周憬琛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沒想到原來是有一點一樣的，他們都失去了生命里很重要的人。明明兩人頭頂打著傘，蘇淮突然覺得，這場雨把他們兩個人淋了個徹底，連心臟都似乎濕得發軟、發酸。

“抱歉。”蘇淮很少說這種話，但是他看著周憬琛，很認真地說了一句。

“不需要抱歉，你什麼都沒做錯。”但周憬琛似乎比他更認真，他甚至停下腳步，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好奇怪。其實自從林未玥離開后，他好像做錯了很多事情。因為蘇其筠總是呵斥他“你不應該頂撞我”“你不應該不回家”“你知道錯了嗎？”，這樣的話他聽過無數遍。甚至身邊很多人明面上、暗地里向他傳達過“你的出生就是個錯誤”這種意思。

還沒有人這樣堅定地告訴過他，你什麼都沒有做錯。

他們繼續往前走。蘇淮突然抬頭看了看頭頂那把傘，恍然間覺得那真的是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