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唐紈很想拒絕,幾次接觸下來,他內心已經斷定,自己跟賀準這人屬實八字不合,天生相克。
所以調去研發二部是對的,任憑賀準如何激將,他都不會回頭。
唐紈木著臉回過頭,一言不發地朝賀準伸出手,逼仄的車內空間讓視線無處安放,為了避免目光交匯,他悄然垂下眼眸,好在賀準也沒說什麼,倆人在沉默中完成了交接。
這邊駱云飛又跟老婆軟語了幾句,等電話收了線,才聽賀準悠悠開口:“待會兒到了醫院,你把我們放下就走吧。”
“啊?那你倆怎麼回?”
賀準頓了頓,唐紈直覺他應該是朝自己后腦勺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才說:“打車。”
市區這家醫院的夜間急診人流如織,從接待大廳一路延伸至候診走廊,到處都擠滿了鬧哄哄的患者以及家屬,像一鍋煮沸的湯水。
接診護士告訴唐紈,打破傷風針之前要先做皮試,判斷是否對藥物過敏,他瞬間凝固的表情落入賀準眼中,待護士走后,毫不含蓄地問:“胳膊被劃一刀都覺得沒事的人,聽到要做皮試反而害怕?”
唐紈腦袋低垂,蜷著剛被包扎好的胳膊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懟他:“我暈針不行嗎?”
他突然軟趴趴的模樣讓賀準頗為意外,眉峰輕挑,眸中情緒暗涌,片刻后轉身走開。
不多時,護士端著醫用托盤疾步走來。
酒精棉球擦在皮膚上,竄進鼻腔內的氣味與冰涼觸感刺激著神經愈加緊繃,唐紈只覺心口發緊,深吸一口氣,緩緩別開臉。
視線落到走廊另一頭,瞳孔驀得睜大,去而復返的賀準踩著不疾不徐的步履,三兩步便抵至眼前,遞過來一袋葡萄味兒軟糖。
“給,吃點甜的就不疼了。”
唐紈怔住:“你——嘶——”
皮下注入藥物的刺痛沿著神經末梢直抵大腦,好在速度很快,還沒回過神,護士已經麻利地拔掉了針頭,匆匆交代兩句注意事項,便端起托盤離開了。
半路又特地回頭覷了倆人一眼,目光里揣著不言自明的猜測。
賀準渾然不覺地挨著唐紈坐下,撕開包裝袋,徑直喂到他嘴邊,表情盡是坦蕩:“你手不方便,就這麼吃吧。”
唐紈連呼吸都不自覺屏住了,上半身后仰,嘴唇抿了抿,眼神覆上警惕:“我不要。”
賀準似笑非笑,手里舉著糖果袋,哄小孩似地看著他:“葡萄味兒的,很甜。”
唐紈蹙眉:“什麼味兒的都不吃,拿走。”
賀準下巴微抬,拿出上司的派頭壓人:“你就這麼跟領導說話?”
怎麼說話?
唐紈心道,更過分的話都說了,左右他已經向匡海山投了誠,全鉑曼都知道,一部二部從來都是涇渭分明,唐紈也不在乎繼續惡化他跟賀準的關系。
于是朝對方彎起唇角,微微歪了下頭:“賀總,我已經調去研發二部了,還是您親手簽的字,這麼快就忘了?”
言外之意,你現在算哪門子領導?
捕捉到賀準稍縱即逝的表情凝滯,唐紈臉上笑瞇瞇,內心大呼痛快,不就是惡心人嗎,來啊,繼續啊,who怕who?
“嗯,這麼說倒也沒毛病。”賀準點點頭,很快就恢復了一貫的泰然自若,似乎并未被激怒。
至于他內心又會作何想法,唐紈猜不透,也沒興趣知道。
等待皮試結果出來的時間,兩個并排而坐的人不再交談,唐紈索性閉起眼假寐,身旁窸窸窣窣的聲響不停,賀準正在享用被他拒絕掉的那一袋糖果。
“叔叔你吃的是什麼?”清脆童聲倏而響起,引唐紈睜開了眼,發現一個小男孩正站在賀準面前,咂了咂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手里的糖果袋。
賀準面無表情:“毒藥。”
小男孩:“……”
遠處一位大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抱起小男孩長舒一口氣:“你這孩子,腿咋那麼快呢,轉個身就跑沒影兒。”言罷又看向賀準,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沒打擾到你吧?”
“沒事。”賀準說:“醫院人多,看好自己孩子。”
許是被他的氣場震到,被當面教育的大人連連點頭。
等那對父子走遠,唐紈轉頭睨著賀準:“看不出來,你還挺小氣的。”
被如此揶揄,賀準卻未見惱怒,把吃剩的糖果袋折起來捏在掌心,慢條斯理道:“給不給糖是小事,讓這孩子覺得陌生人的東西可以隨便吃,失去防范心,可能會釀成大錯。”
唐紈一怔,竟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心頭翻起難以言喻的情緒。
賀準瞧著他狀似懵懂的表情,撫平西褲上的褶皺,大尾巴狼似地接了句:“不過看你年紀輕輕,沒養過孩子,想不到這一點也情有可原。”
“……”才剛萌生出來的對這個人的微妙好感,轉瞬間消弭。
一晚上兵荒馬亂,等打完破傷風針從醫院出來,大門外等待出租車的人群排起了長龍,線上叫車軟件同樣讓人絕望。
賀準打開手機地圖看了看,對唐紈說:“你要是不介意,我住的酒店就在前面過兩個路口,你到我那兒湊合一晚,正好明天是周末。”
這話看似說者無心,聽起來卻十分微妙,唐紈第一反應當然是拒絕,“不用了,我可以坐公交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