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漫過我額頭。
我感受到脊背上豎起一根根汗毛。
那些質問仿佛跨越時空,跨越國界,在悠長的走廊里不斷回響,一次次回蕩在我耳邊,敲擊我的靈魂。
「你還愛嗎?
「你還敢愛嗎?
「你到底愛不愛他!」
我愛嗎?還愛嗎?還敢愛嗎?
好像回到很多年前,我站在那間小黑屋,看到被折磨得幾乎脫了形的自己。
我走上前去。
手掌蓋上那雙空洞的眼。
我對他說:「白罔,你沒有心理疾病,你很健康。但如果愛這麼痛苦,就放手吧。」
他慘白的嘴唇動了動。
我一愣。
下一秒,鎖死的樓道門被我從里一腳踹開。
微弱的光亮透出來,習漫捧著蠟燭,滿臉焦急地等在那里,見到我立即撲上來。
我終于支撐不住,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我聽見自己縹緲的聲音和三年前的口型相重合。
「我愛。」
10
習漫坐在我病床旁,給我看沈言似的片子。
「你看,這個芯片貼在心臟旁邊了,距離只有三厘米。
「只要摁下按鈕芯片就會震動,從而電擊心臟。這樣不管人在干什麼,都疼得立即停下來。「一般常見于國外訓獵犬烈馬,還都是外置芯片,嘶……沈言似往自己身上安,他就是個瘋子。」
盡管已經猜到了。
我心口還是傳來一陣陣鈍疼。
光是被電擊棍捅都那麼痛了,我實在不敢想,這玩意挨在心臟上會多難熬。
我想去看沈言似。
習漫將我摁住。
后知后覺地,我感到身上格外不對勁。
腦子昏沉,手臂腫了,骨頭縫里的疼在一瞬間叫囂。
習漫面色凝重。
「沈言似的事我已經告訴你了,你怎麼不問問,你的藥為什麼不好使了?」
我避重就輕。
「吃多了吧可能,換一個。」
「白罔!」
習漫攥著我肩膀。
「還不明白嗎?你惡化了!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沈言似的事?因為我才意識到他已經瘋到這一步了,他敢往自己心臟上貼電擊芯片,你能保證下次不會往你身上貼嗎?
「跟我走吧,我一定可以治好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看著你死。」
習漫松開手,捂住臉。
白色的床單暈染開淚痕。
他的聲音很痛苦。
「對不起,留下是你的心愿,我以為我的醫術可以幫你做到。
「可是我做不到,我今天才看見你身上有多少傷。你是誰啊,你是白家的小少爺,怎麼有人敢這麼對你壞,你為什麼一直不說?」
我轉動眼珠,看見身上的衣服。
病號服是習漫換的。
我和沈言似日常總有些摩擦。
沈言似把咬人當標記,我把被咬當作在乎。
只有習漫看到了留下的疤。
可認識習漫二十幾年。
我見過他打架頭破血流,見過他為了學醫和家里鬧得天翻地覆。
獨獨沒見過他哭。
小時候總好奇,為此還捉弄過他。
可如今如愿了,又覺得無比心酸。
唉,難為他一個正常人了。
我抬手,第一次輕柔地揉了揉習漫的發。
「不要去隨便評價沈言似好或不好,把評價他的權利,留給我。
「沒有人像沈言似對我那麼壞,但也沒人對我那麼好了。
「習漫,我……我只有他了。」
只有沈言似是完完全全屬于我的。
或許從我的家庭四分五裂的那一刻,我就病了。
年幼的沈言似和如今的沈言似。
都是治療我貧瘠心理的良藥。
相比沈言似需要我,我更需要他。
我拍拍習漫的肩膀。
「人總要承認自己有力不能及的時候,你已經很厲害了。習漫,我很快樂,希望你也是。」
我不知道的是。
病房外,沈言似穿著病號服,默默轉身。
11
「阿言,你怎麼不問問我在吃什麼藥,讀了什麼書,為什麼來這里?」
醫院花房中,沈言似用輪椅推著我走。
紐約的櫻花與國內沒什麼兩樣。
只是天氣有點冷。
也或許是我的身體更差了。
沈言似脫下外套,搭在我身上。
「小叔叔想說,自然會說,我都聽你的。」
我看向他平靜的眼睛。
其實我問的是。
你為什麼一句話也不問,就乖乖地跟著我飛國外。
為什麼看我住進重癥監護室,你只是一言不發地守著。
我想問的是——你知道我生病了嗎?
沈言似沒回答。
他許久沒在我面前發過瘋了。
可我早就發現,那個被我扔掉的電流控制器不知什麼時候被撿了回來。
上面的按鈕已經有了輕微的磨損。
于是我換了一種問法。
「如果說,只剩下幾個月……」
沈言似低頭,食指抵在我唇上,截斷我的話。
「沒有什麼只剩下,如果是,那這幾個月就是我們的一輩子。」
我看到他眼角微微的濕潤。
了然于心。
最后一次化療。
我的頭發幾乎所剩無幾了。
有一晚,沈言似照常推著我散步。
角落里沖出個小男孩,很欣喜地跟他打招呼。
「是阿言哥哥嗎?媽媽和我都超喜歡你的歌,請問你什麼時候發新歌呀!我們好多人都在等你呢。」
原來是沈言似的粉絲。
我忙舉起袖子擋臉。
這副丑樣子,或許給沈言似丟人了。
沈言似牽起我的手。
小孩「哇哦」了一聲,像模像樣道:「這是哥哥的愛人嗎?」
沈言似瞪大眼睛,似乎沒想到小孩子會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