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母后,兒臣中途確實離開,不過路過御花園,見秋色迷人,不自覺看入了神。」
「這才……這才失了禮數。」
上首的張太后和丞相張世初,互相交換了個眼色,張太后鳳眼微瞇。
「陛下莫要怪哀家嚴厲,只是陛下年歲大了,馬上就要臨朝聽政,乃是國之大事。」
「萬萬不能有絲毫閃失。」
我俯首做認真聆聽狀:「兒臣感念母后的良苦用心。」
然而,張太后卻突然眉峰一挑,朝首領太監使了個眼色。
明明是個太監,卻異常高大的吳公公,走到我近前,眉眼狠厲。
「陛下,奴才得罪了!」
我眼睛瞪大,只覺得對面的大掌帶著寒風,掌心貼在臉上時,我只感覺牙口一松,唇角流出血來。
我伸手捂嘴,卻吐出一顆帶血的牙齒。
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動,緊繃住下顎,我抬眼看吳公公。
殺意從眼中毫不掩飾,他冷笑一聲,毫不在意,扭頭走回到了張太后身邊。
張太后端起茶杯,杯蓋撇了撇茶水,低垂著眉眼。
「陛下中秋宴請百官攜家眷進宮乃是恩賜,此時卻傳出大臣的子嗣失足落水,總要有個交代,陛下要好好反思才是。」
我把斷齒緊緊地握在掌心,低頭行禮:「兒臣謝母后教誨。」
臨出門前,我扭過頭就看吳公公,眼神如刀。
門外的小喜子臉腫得不像樣子,他兩頰紅腫,我一邊紅腫。
兩個人沒有燈籠,摸著黑地往回走。
「小喜子,我只有你了。」
「奴才一輩子都跟著主子。」
他兩頰腫得不行,說話的聲音都變了,可眼睛卻黑亮黑亮的。
走到半路,借著月色互相看了臉,都覺得對方的臉可笑,可笑著笑著又覺得心酸。
從出生就欽定的太子,活成了這樣。
5
事情有了轉機,是在一年后。
我外祖父趙國公,四年連請二十三道旨意回京,為女兒和先帝祭拜不成后。
他手持先帝和明帝所賜六道丹書鐵券,領著近衛三萬,一路快馬加鞭地悄聲回京了。
收到信件后,我心下一沉。
外祖父此次回京,祭拜是假,護我上朝執政是真。
若有他的邊境三十萬大軍護持,張太后和張世初一干黨羽,自然無法再逼我分毫。
只是……張氏和張世初的籌謀許久,恐怕難以一朝除盡。
還要細細籌謀。
只恨我身困宮中,身邊少有能人良將,此時外祖父入京還未聲張,可若是消息泄露,恐怕……
我的死期將至。
我沉吟片刻,提筆寫下:「外祖父親啟,一路奔波孫兒心中惶恐,奈何身處險地,報仇之心急切,我自會想方設法在京保全自身,還望祖父保重。」
「日后你我祖孫重逢,大仇得報,方可安父皇母后在天之靈。」
筆跡用的是我母后生前最愛的柳體,字體清俊飄逸,與我母后性格十分相配。
我看了片刻,待墨跡干透,紙張交疊,我抬眼望了眼屋頂。
「交給我外祖父,要他一路多加小心。」
一個全身黑衣的人,翻身從房梁躍下,跪倒在地上:「屬下遵命。」
父皇去世前,曾將他的七道影衛留下來保護我。
兩道影衛在兩年前,被我差遣去了外祖父身邊。
影三是唯一的女子,將自己送進了張太后宮中,已有三年。
影四、影五作為下人,混進了朝臣的府宅,我身邊只剩下了影六,如今影六前去送信,身邊再無多的親信。
「一路多加小心,保全自身。」
影六朝我點了點頭,隱于夜色之中,送信去了。
我看著室內昏暗的燭火,伸手將墊在下面的紙張,也點燃成了黑灰。
6
第二日,我攥著一截紅布條,掛在了宮中一棵百年巨樹上。
影七身份十分神秘,據我父皇所說,影七乃是一名朝臣,是留給我的最大助力。
夜晚三更,萬籟俱寂。
我靜坐于床上,忽然一顆石子打在了我的窗上,緩緩睜開了眼睛。
來了!
我下地去開窗子,就見窗子被掀開,接著月色,一雙黑亮的眼睛和我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來的人……怎麼會是他?
「顧寒停?」
「陛下?」
我倆在黑暗的室內,彼此猜測,半晌顧寒停像是確認了我的身份。
甩開下擺,跪在了我的面前,聲音帶著少年的青澀。
「陛下,影七姜韓昭已經于去年三月,被張太后隱秘賜死。」
「拜師五年,謹遵師命,寒停前來赴約,唯愿護陛下周全,為師報仇!」
姜韓昭?難怪了,父皇會說他是給我的最后底牌。
姜韓昭此人,乃是一名寒門子弟,聞聽此人玉樹臨風,裁決果敢,才學傲人。
當年游俠途中偶遇貪官無道,斬殺貪官后,被我父皇遇到。
彼時的他,一身污穢,薄衫加身,身處囚籠之中放聲高歌。
父皇心有好奇,便問他:「死期將至,高歌為何?」
他答:「嘆大才將死,國之不幸。」
「大才何在?」
「君面前。」
父皇與他設了賭局,三年后的科舉,他若高中狀元,死罪可免。
姜韓昭仰天長笑,應了。
三年后,二十有三的姜韓昭一身紅衣,騎馬游于京都。
姜韓昭入朝三年,先后任吏部,戶部尚書,父皇去世前,不過三十,便以半只腳入了內閣。
我聲音顫抖地問:「張太后為何賜死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