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自己都快被曬化了，他卻還想著為我遮陽，護我安康。

我那時便知道，這是我要愛一生的男人。

當然也有千金不換的快樂時光。

那時，我們一起隨皇上南巡，又趁著管教公公不備偷溜了出來。

謝寰教我張弓射獵，我便教他下河撈魚捉蝦，玩累了就策馬奔馳在茫茫草原，夜深了就并排躺在無邊星幕下休憩。

真正是好不快活，好不令人懷念。

可是我明白，再不會有那樣簡單的幸福和快樂了。

11

腕上傳來的痛楚將我拉回現實。

我這才發覺，謝寰一直獻寶似的端著雙龍戲珠薄胎玉壺等我回話，見我神游太虛，便狠握了我的手腕以示懲戒。

我連忙回，「是很像，陛下有心了。」

他將玉壺放在我手心，鄭重地對我說，「只要你喜歡，這天下的寶物我都能給你尋來」。

自那日起，我便沒有再回到監欄院。

謝寰命人將那日我昏睡養傷的偏殿收拾出來做我的臥房，與我日夜廝守，再不離分。

他將一柄紅玉宮牌系在我腰間，「朕已傳令下去，見此牌如見朕。日后，你在這皇宮之中便可自由行走，沒人敢為難你。」

我拿起那紅玉宮牌在日光下細看，通體澄澈，觸手溫涼，是個難得的寶物。

眼下，謝寰傾盡全力為我造了這樣一個安樂窩，將外界的刀光劍影統統擋住，騙我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可我卻從他故作輕松的眉眼間看出端倪。

隔日，我喚來小太監多番探問，才知如今謝寰一人面對的究竟是何等兇險局面。

原來，近來南疆外族多有異動，謝寰欲遣鎮南王派兵鎮壓。

誰知這鎮南王卻以皇帝無嗣難安軍心為由，要求皇上過繼皇后沈南初的侄子，也就是鎮南王的孫子沈仲維為太子。

外敵環伺，情勢危急，皇上迫不得已給沈仲維賜皇姓謝，冊封為太子。

冊封典禮次日，鎮南王便帶兵出征。

我想起那日在偏殿看見沈南初，她整個人仿佛三魂失了七魄，全沒有曾經母儀天下的威嚴。

過去一月，她日日求見皇上，日日不得見。

這日她好不容易尋了機會進到偏殿，我像其他太監一樣對著她行皇后大禮。

她卻瘋了一般沖過來扇了我一掌，又潑了我一頭一臉的熱茶。

「我竟不知，原來宋公公這樣有本事，竟比那勾欄賣笑女還要下賤，勾得皇上失了心、喪了智，寧愿過繼外戚做太子，都不愿與我圓房誕下自己的子嗣！」

沈南初抓著我肩膀的指甲狠狠嵌進我的肉里，我卻被她的話驚得全無痛覺。

大婚數月，帝后仍未圓房？

謝寰與她，竟從未同床共枕過？

「為了你，他連刀山血海中拼命掙來的江山都拱手送人。可你算個什麼東西？」

沈南初雨點般的拳打腳踢落在我身上。

其實女子的力并不大，打在我身上也并不疼。

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只覺得四肢百骸透出一股深切的痛，蝕骨鉆心。

謝寰……你好傻。

那日的后來，下朝后匆匆趕來的謝寰救下了我。

他沒有申斥皇后，甚至沒有正眼瞧她一眼，只是命宮娥將她送回坤寧宮。

隨后便抱著我來到洗濁樓，親手替我洗凈一身的污漬。

「謝寰……很臟，我自己來吧……」

「骯臟的是人心。你是這世間最干凈的人。」

他不以為意，手上動作一刻未停。

我看見他古銅色胸肌上縱橫交錯著數不清的刀傷箭痕，想來都是那三年戰場廝殺所致。

這樣拼死才得來的江山，他現下卻又輕易拱手讓與他人，如何甘心？

「皇上，江山社稷為重，莫不要為了我一介賤奴因小失大。」

他有一瞬間的晃神，但下一息，他便恢復了原先故作輕松的神情。

「哪里有賤奴？朕只看見了朕放在心尖尖上的謫仙人。」

「沒有你，我要這天下何用？」

12

這日，謝寰上朝后，我便懷揣攢下的例銀，朝城南家中走去。

雖說是家，可如今這天地間，我唯一的親人便是妹妹了。

進宮十年，我爹娘先后病故，我都沒能趕來送他們最后一程。

娘親臨走前，為不滿十歲的妹妹尋了一戶人家做童養媳，待我探親輪休時，只見到一處墳塋和一封母親留給我的信。

字跡很潦草，想來是母親臨終時刻強撐而寫。信很短，卻讓我痛哭失聲。

「知兒，送你入宮，是娘最大憾事，對你不住，娘下輩子來還。」

娘死后，我將破敗不堪的老宅賣了一點錢，全部交給妹妹。

我告訴她，「拿好錢，想吃什麼自己買。誰欺負你就跟哥哥說。」

小妹還小，卻很懂事，一個勁兒地把錢往我手里塞，「哥哥，我在婆家有吃有穿，聽娘說你在宮里很苦，你留著花吧。」

我堅決不允，把錢硬塞給小妹后答應，每次輪休出宮都來看她，讓她知道我一切都好。

距離上次見小妹，已經是四個多月前的事情了。

我快步疾走到小妹的婆家，可還沒等走到門前，卻聽得一陣迎親嗩吶的喜慶樂聲。

我仰頭看去，那娶了我小妹做童養媳的男人正騎在高頭大馬上，笑容滿面地向街邊賀喜的眾人作揖致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