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頹得沒邊,窩在卡座里一動也不肯動,他就俯身下來,撥去落在我頭發上的金箔紙,輕聲對我說:「回家了,云梁。」
我瞇了瞇眼,感覺自己被他身上干凈出塵的氣質刺痛了。
「滾!」
我揮手讓他離開。
可他不惱,依然對我保持耐心。
有人在旁邊吹口哨,說:「云梁,這就是你爸當年撿回來的那個啊?嘖嘖,不會是你爸和外面的女人生的野種吧?」
裴亞冷眼看過去,那人反而更起勁:「喲喲喲,瞪我?態度這麼囂張呢。云梁,我說,你家是不是隨隨便便養條狗都能騎到你頭上去啊?管天管地,當他媽自己是誰啊?」
富二代的圈子也是有鄙視鏈的。枝繁葉茂的豪門世家看不起諸如我家這種根基還不算太深的商界新貴,裴亞,一個我爸因一時憐憫撿回來的小孩,就更是食物鏈的最底端。
不過裴亞不愿給我家添麻煩,因此從不惹事。無論是誰、用怎樣難聽的話說他,他都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血氣方剛、睚眥必報的年紀,我不懂他的隱忍,甚至當他是懦弱。
在家里,他什麼都聽我爸的。我爸讓他照顧我,我爸讓他看著我,我爸讓他開導我,他全都照做,那陣子我真的煩透他了。我覺得他唯我爸命令是從,也是種懦弱。
于是那天,因為他的懦弱,我沒來由地發怒了。
我說是啊,你他媽當你自己是誰啊?!我看他們也沒說錯,你就是我爸養的一條狗!我憑什麼聽你的?你現在就給我滾!再來煩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裴亞紅了眼眶。
他握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卻脆弱得令我心碎。
他明明有雙那麼漂亮那麼多情的眼睛。
可無論如何,他都沒有走。
他在我面前蹲下來,仰起頭來看著我,柔聲問:「云梁,你很多天沒回家了,跟我回家了,好嗎?」
那時他的聲音不如現在沉穩,但,始終能令人安定。
周圍全是罵他多管閑事的聲音。
我聽得心煩,砸了個空酒瓶,吼了聲「閉嘴」,然后,不可思議地,真的跟著他走了。
他拉著我,就那樣穿過夜店震耳欲聾的樂聲,劈開夜店熙攘躁動的人群。
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看著他沉默的側臉,看著他護住我,避免瘋狂的人們撞到我的身上,忽然間覺得那陣子自己所有的頹廢與宣泄都那麼荒唐。
我醉了。醉得想要流淚。
那天出了夜店,驟然蕩漾起來的春風吹得我七葷八素,暈頭轉向。我不肯坐進車里,走路也走不成直線,他就背著我,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我伏在他的肩膀,含含糊糊地說:「對不起,小裴,剛才我說的話都不是真心的,我是混蛋,傻 X,腦殘,神經病,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氣?」
裴亞沒說話。
我慌了,用力地摟住他的脖子:「小裴,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以后再也不亂來了,我發誓!」
然后,我就聽見裴亞幽幽地嘆了口氣。
「云梁,我不會生你的氣。」
「但你真的不要再放任自己墮落下去了。」
「雖然伯母走了,但這麼多年,她和費伯伯的感情一直很好,他們也都很愛你,生在這樣的家庭,其實已經很幸福了。」
「這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得到一些,就必須要或主動或被動地舍棄一些。
你是這樣,費伯伯也是這樣。他總跟我說,不想你和伯母跟著他受苦,希望給你們最好的一切,他只是沒有想到,上天如此不眷顧你們這個小家庭。也許他有錯,但是,難道伯母希望你用這種方式懲罰他嗎?」
「你知道,我做夢都希望有一個父母恩愛,和和睦睦的家。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任何東西交換。」
「好好的,云梁,忘掉分別的痛苦,向前看,讓伯母看見你有在好好生活,好嗎?」
我吸了吸鼻子,答應了,還伸出小拇指要和裴亞拉鉤。
他笑我幼稚,但還是遷就了我。
我于是很滿足,又伏在了他的肩膀上,對他說:「你不需要交換了,小裴,你已經有個家了。我和我爸都是你的家人,我們的家就是和和睦睦的家。」
后來,我就如答應他的那樣,好好地跟我爸相處,好好地完成了學習,好好地接手了我爸的公司。
我爸說一物降一物,確實也沒說錯。小裴就是能鎮住我,這一點我坦然承認。
我也不想這樣。
可,他比我冷靜比我理智比我堅韌,他什麼都好,就是特別好,我有什麼辦法?
9
帶林若璇回家騙老頭子吃的這一頓飯可謂是吃得一言難盡。
我爸特賊,特意讓阿姨給我端了碗放了蔥花的湯。他不可能不記得我不吃蔥,阿姨也不可能不記得,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想考驗一下林若璇對我的了解程度。
還好我和林若璇進行過緊急培訓,把彼此的喜好背得一清二楚。
見到我碗里有蔥花,她第一時間就伸手過來,提出把這碗帶蔥花的湯換給她。
初次試探通過,老頭挺滿意。
我就很煎熬。
因為好死不死的,裴亞也把手伸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