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周行昭側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回道：“誰跟我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讓我來是不想自己的壞情緒影響我，對吧。”

周行昭壓抑了下情緒，面對鹿鳴的陳述語氣?，沒有否認。

他向后靠在沙發背上，沒再去看對方，視線虛虛地望著天花板，嗓音沉了下去，“你不該來……周振生的死在意料之中?，我沒有因為他難過，你也不用擔心，醫院已經處理好了，接下來只用按照正常流程走，待會兒我就打算去公司了。”

聽周行昭說完這些，鹿鳴的火氣噌一下就起來了。

還在糊弄他是吧？

他站起身一步邁到周行昭跟前，彎腰攥住了對方的襯衣前襟，湊近了凝視著眼前人漆黑的雙眼，帶著惱怒也不無心疼，道：“你是不是真覺得我是個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的傻瓜？

“你是對周振生沒感情了，不在乎他了，但這跟你難不難過開不開心有毛線關系？

“你也別想著把這些情緒藏起來，我能感覺出來，別蒙我，更用不著說謊話糊弄我，我會自己去看、去感受，不用你嘴上跟我說。”

周行昭的目光在鹿鳴的聲音中才難得有些愣怔地落在了對方的面容上，這是真的在生氣?，也是真的在難過、在擔心他。

他微嘆了口氣?，試圖解釋道：“我只是需要跟一切事情做個了解，處理完就結束了，沒關系。”

“狡辯。”

鹿鳴松開攥著周行昭衣服的手，轉而雙手捧著對方的臉頰跟人對視，“想輕飄飄揭過去？沒門兒，周行昭，你就是在我面前發脾氣怎麼了？在我面前情緒低沉甚至是煩躁又怎麼了？

“我把話跟你說明白，我接納一個人，不是只接納他的某一面，而是全部?，我不需要一個人像是設定好的完美機器。

“他只需要是個真實存在的人。

“行昭，別推開我，別把我排除在外，十年前我已經做過錯事了，我不想再錯一次。”

兩相對視好半天，周行昭輕輕嘆了一聲?，沒有再遮掩疲倦和厭煩，他能拿說這樣話的鹿鳴怎麼樣呢？

沒辦法的?。

他的目光越發柔和下來，“呦呦，那不是你的錯。”

察覺出周行昭的情緒變化，鹿鳴跟著稍微放松了些，但還是堅持道：“起碼不能再讓類似的事情發生，我不想自己以后想起來了后悔現在什麼都沒做。”

周行昭定定地注視著鹿鳴，應了一聲?，沒有接著說別的?。

鹿鳴被周行昭的眼神看得有點犯嘀咕，這不說話，也看不出來什麼其他的情緒，就是……感覺上不太對。

周行昭的情緒和眼神雖然沒有越來越沉、越來越冷了，可對方的眼里好像有被風卷起的浪頭。

浪花撞碎在崖上，噼里啪啦，轟轟隆隆。

震天響。

他意識到了不對，但沒想著躲，也一點沒擔心周行昭會硬來，所以壓根兒沒擔心，還騰開一只手學著對方安慰他那樣給人梳理了幾下頭發。

因此被周行昭摟著腰帶進懷里按住時，他都沒反應過來。

對方坐在沙發上，剛才的動作不過是一瞬間，等他回過來神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下意識給出了反應，就是現在這個姿勢……

讓人過于不好意思了。

他正雙腿分開半跪在沙發上，周行昭正一手攬著他的腰，一手按著他的背，緊緊地抱著他，說實話有點疼，不過他一下沒掙扎。

而周行昭正把臉埋在他頸窩處，沉默不語。

他頓了頓，收回剛才下意識撐在沙發背上的手，略一猶豫，稍微用力地揉了揉周行昭的頭發，聲音輕了很多，嘗試著哄道：“行昭？我會陪著你的?，哪兒都不去，不是說要去公司？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還有還有，你早餐是不是還沒吃？一會兒先吃飯，吃飽飽才有力氣去應付其他事情嘛。”

而回應他的只有周行昭又收緊了些的手臂和滿房間的沉默。

是無聲的壓抑。

奔涌的情緒往往是悄無聲息的?。

他稍微緩了緩呼吸，想到周行昭早亡的母親，再到那位毫無責任心的負分父親，只是想想就難受得不行?。

他眨了眨酸澀的雙眼，盡可能地穩住自己的聲音，卻收效不大。

他偏過頭貼著周行昭的發絲蹭了蹭，嗓音微微顫抖，“昭昭哥哥乖啦，不管以后怎麼樣，你都可以把我當朋友……當弟弟，我做你的親人，好不好？”

周行昭沒有的親緣，他想盡己所能去補上。

他盡管父母走得早，卻給他留下了很多很多的愛，還有明亮的人生底色，而且他還有全心全意為自己的哥哥。

而周行昭呢，在親情上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他等了等，沒有等到周行昭說話，但緊緊摟著他的手臂松了些。

他猶豫了下，最后決定暫時克服一下自己的羞恥心，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他直接在對方腿上坐下來，稍微拉遠了一點點距離，注視著眼前人的雙眼，認認真真詢問道：“你說……我能有兩個哥哥嗎？”

周行昭的心緒煩亂又復雜，鹿鳴一雙清凌凌的眼仿佛是混沌中亮起的一盞明燈，瑩潤透亮又溫暖，所有的晦澀就被這些光和熱度驅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