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蕪、阿蕪……”
云罕的眼中閃過迷茫,看不清身前人的長相,狐貍眼向來精明,添上水光只叫人無法言語。
那幾句“阿蕪”不知重復著喊了多久,像一盤混水架在鍋上顫巍翻滾著,隨時都有可能濺出和蒸發。
云罕眼前的蒙霧終于消失了。
薛界凌亂的發絲,蒼白的面孔還有血紅的眼睛全部暴露在了他的視線中。
那是一張何等憔悴的面容——他認識薛界十幾年載,即便是對方幼時孤苦無依時,也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
眼下烏黑一片,不知多久沒有合過,衣衫松松垮垮,左右不襯,曾經深黑不見底的眼中此刻只有紅色的血絲。
在顫抖的囁嚅不知多少下時,他看見薛界猛然晃動了一下身子,似乎終于從大喜大悲中回過神,從身后的木桌上拿來茶水,遞到了他的唇邊。
……
【終于醒過來了。】
薛界腦中轟鳴。
那日他瘋狂痛苦,幾乎憑著死心吻上了對方,即將失去珍寶的痛楚將他完全吞沒,然而在后一刻里,他竟然感受到了對方漸漸回轉的呼吸。
他的聞人蕪,他的云罕,醒過來了……
薛界的嘴角控制不住地笑起來,神情隱隱癲狂,癲狂到最后,又悲從心生,倘若面前是山崖,他甚至想要對著千丈深淵張臂擁抱。
床榻每日都會整理一遍,屋中有淡淡的草藥香,云罕昏睡多日,身上的衣物卻整潔如新,頭發被梳的一絲不茍,就連遞過來的茶水也是溫熱無恙的。
這偌大的屋中,仿佛只有薛界一個人充滿污穢、格格不入。
茶水順著唇角滑落,薛界手指一僵,趕緊曲指將他的唇角擦凈。
片刻后,他又舀了一勺,將水移過去,小心地蹭上他的嘴唇。
水還是只能蹭到唇面,悄無聲息地就滾了下去。
薛界終于意識到了不對,撐著眼皮,深吸幾口氣看向云罕,這一看,就見對方水霧蒙著的雙目不知何時已經紅了,里面像藏著水蝴蝶,破破碎碎地看著他。
他被這眼神燙了一下,喉結滾動,如同噎了一塊頑石,云罕昏迷的數日里,他這十年來積攢在心中的話不斷疊加,分明已經多得不行,然而真的見他醒了,卻一句話也沒法說出。
“……你,早就知道了。”
忽而間,前方嘶啞虛弱的聲音傳來,汪洋中浮動起了一層水花。
薛界猛然看向他,就見一滴眼淚從云罕的眼角滑落——少年漠然冰冷的面孔在此刻分崩離析,好像找到了一處缺口,瘋狂地噴涌出了血色。
近乎“劍拔弩張”的氣氛里,云罕的眉毛忽而顫壓了一下,落針可聞之間,他驟然又重復了一遍。
“……你,早就——”
“知道了……!是麼?”
聞人蕪的偽裝、云罕的暴露。
自以為的萬無一漏,奈何百密一疏。
薛界被他斥的一頓,血色的瞳孔顫動了一刻,指骨按壓,手背青筋暴露。
云罕吼完這一道,險些就要筋疲力盡,薄唇張著喘氣。
后頸的力道毫無預兆,輕易就將他撈了過來,緊跟著唇齒就被堵上去。
他愣了一瞬,眼中無端而來的憤怒和嘲弄轉變為茫然,而后無法掌控。
薛界來勢洶洶,帶著幾分失控,就這麼吻上了他的嘴唇。
對方無力,唇齒張開,防御全然消失,輕易就被勾住了舌頭,游走侵略間,混沌記憶走馬觀花。
歲月靜好、到分道揚鑣……
薛界到底控制住了神志,將掌心磨出道道血跡,在云罕要支撐不住前把人松開。
云罕直接脫了力,向著前方栽了過去,悶悶撞上他的胸膛,激烈的喘息愈演愈烈,演變到最后,他的口中溢出一聲嗚咽,軀體顫動起來。
“……你不是沒認出來我嗎?你不是沒認出來我嗎……”
他低低啞啞囁嚅著,瘦削的身體蜷在一處,只有一個很小的團。
薛界在他的身邊,對比過來,顯得他體弱到了一種地步。
面對質問,心口如同一把鈍刀硬磨。
“對不起……對不起……”
“都是我的錯——都是阿兄的錯。”
云罕抵在他的胸膛前,不知哭了多久,最后虛弱無力,慢慢昏睡了過去。
白色的眼睫徹底閉上的瞬間,他錯過了薛界眼中落下的一滴淚。
這一覺睡得安逸過分。
很多很多年,他沒有睡過這樣的覺。
等到他再醒時,只覺得身側有一處熱量,獨屬于兄長沉穩的氣息徘徊在鼻翼間,他看見了薛界的眉眼。
遠看如青山,近看似流云。
堅毅不拔,屹立不倒。
無論什麼時候,云罕看見薛界的這副面孔,還是會心悸不已,難以自抑。
薛界的呼吸平穩,眉眼下的烏青還沒有消失,云罕稍稍動了一下,腰間的力道便稍重地傳來。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茫然,反應了過來薛界半抱住他的睡姿。
空白的大腦終于慢慢復蘇,外頭高陽漸升,從窗邊投射出幾縷微光,微光刺晃了眼睛,遙遙深處,似乎浮現出了幾個大字。
云罕瞇了瞇眼皮,看見那大字寫著:
……新生。
章一百三十三:解氣/“你想要,把我脫光了拿鞭子抽也行。
”
薛界的呼吸很是沉,他幾番動作下來,沒有驚動對方半點——數不清的日夜不分,任是鐵打的身體也承受不住,而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