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譽不知道、說不清,而在邢遮盡深邃的眼中,他好像又得到了答案。
“你若不在我身邊陪著,我這帝王,也沒什麼當頭了。”殿中沉寂,邢遮盡冷不防又開口。
“——你怎可……說這昏話?”
宋庭譽思緒被帶了一到,驟然偏頭,然而下一刻就墜入了對方的瞳孔中。
……他眼神一晃,知曉著了對方的道,視線飄忽幾下,就要推開人離去。
“……迷了心竅。”
“我是被你迷了心竅了。”
邢遮盡按住了他的頭,把人撈了回來。
“你昨日說要去邊疆打仗,我這心里就跟被刀扎了一樣——小狐貍,小美人,朕的皇后……你心里愧疚要走,我又該怎麼辦呢?”
他一連用了幾個稱謂,剛開始宋庭譽心中無語,后知后覺后,腦子卻是越來越熱。
“朕的皇后”四個字出來時,他的腳步就再也挪不動道了。
大殿空蕩,余兩顆炙熱是心,身后腳步聲起,耳邊炙熱溫暖。
“阿譽,我們成婚吧。”
最后的最后,他聽見邢遮盡這樣說。
……
云罕很久很久都沒有醒,從燊酈邊城被焚燒入火的那一天后,他的情緒崩潰,昏倒在了薛界的懷中,直到如今,對方都躁動不安地躺在床榻之上。
剛開始,他時常會夢中囈語,口中喃喃,從幼時薛界搶了他秋日里的一支雪糕、到父母病故……最后,都會演變成火場肆虐洶涌。
薛界看著對方不斷蒼白下的面孔,只能心痛如麻地拂去他額角的冷汗。
陸政廷來看了云罕好幾次,說他困在夢魘當中,能醒來便相安無事,不能醒過來……他話盡于此,只遞給了他一個眼神。
薛界守了他很久很久,后半段時間里,云罕已經不再做夢,平日里時常的混沌也消失了——他躺在那里,蒼白瘦弱,除了細微起伏的胸膛,就好像一個安靜的尸體。
這一切,似乎都是命運作怪,暗示著什麼。
薛界裝聾作啞,依舊樂此不疲地守在那里。
直至最后一天的夜晚,許久沒有動靜的人忽然咳嗽出聲,血液和津液混雜著從喉間涌出來,云罕的身上只剩下了白色和紅色兩種顏色。
薛界忙抱住他,控制不住顫抖,幫他擦拭著唇角。
云罕一邊吐血,他一邊擦,白色的毛巾被擦的血紅一片,卻怎麼也擦不干凈云罕的臉。
他們兩個人的身上都是血。
“爹……娘……”
薛界的眼睛被血染紅,冷不防,聽見了對方的呢喃,細如蚊蠅,虛弱如微風,人稍稍一晃神,就消失不見了。
這是這半個月來,他第一次聽見云罕開口。
他顫抖著去抓云罕的手。
云罕緩慢地睜開了眼睛,上挑的狐貍眼已經下垂了,瞳孔無光,聚不了焦,沒有神采。
恍惚里,他看見那雙眼睛晃動了一下。
而后喉結滾動,低低啞啞。
“阿……兄……”
薛界在下一刻把他的手抓緊,幾乎要控制不住,又被他瘦的過分的骨頭咯到,而戰栗張開。
“阿兄在,阿兄在……阿蕪,不要睡,答應阿兄,不要睡下了。”
云罕癡愣地看著他——好像是看著他,又好像沒有看。
沒人知道他失焦的眼神到底在看哪里。
“阿兄……我好累。”
他聽見他說。
疲憊的聲音不加掩飾。
某一瞬間里,薛界想把人牢牢捆住,拆之入腹,那麼是不是這樣,他就不會再經受這些苦難,不會消失——而永遠地生活在自己的庇護之后?
“別睡,求求你了……”然而到最后,他只能重復著這樣一句話。
別睡,求求你了。
別睡。
你不是喜歡爬樹嗎,等你好了,我帶你去爬——你有沒有見過雪山?有沒有見過大海?——會有都會有。
“你會好起來的……到時候你想做什麼,我都陪著你。”
“阿蕪,我再也不會讓你孤身一人了。”
屋中血味彌漫,盡是衷腸人。
云罕的耳邊都是一片虛無,只聽得見“阿蕪”的兩字。
阿蕪阿蕪的喊,阿蕪阿蕪地重復。
他好累。
他要撐不住了。
“對不起……”最后里,他有些失落地說了一句,喉間涌出的鮮血終于停下——可能血液都被吐干了。
無聲無息,他馬上就要迎來消失。
下一刻里,薛界卻猛地低頭,急迫又瘋狂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源源不斷的生命力從相接處傳來,注入火焰,云罕冰冷的身體好像被放入了一處火海當中。
這是他第三次見到火海,然而這一次,他只能看見洶涌的海浪,一陣一陣地撲向自己,而不見硝煙。
火海的深處,薛界身后有光亮,向著自己奔來。
章一百三十二:垂淚/“你不是沒認出我嗎?你不是沒認出我嗎…”
云罕本以為自己再也睜不開眼睛了。
以至于從黑暗中爬出來時,即便只有細微的光亮,還是讓他的眼睛感到不適,輕佻的狐貍眼瞇了又瞇。
混沌的思緒開始復蘇,視線前的迷霧逐漸勾勒出一人的輪廓……他感受到了,右臉右肩處有溫度,向著自己傳遞過來。
“啊……”干澀的喉嚨里發出一聲嘶啞的叫聲。
右邊的軀體猛然顫動,云罕便覺溫度脫離,側邊的輪廓轉而到了自己面前。
霧蒙蒙間,他的肩膀被人小心翼翼地撐住,一只大手拂上了他瘦削的臉龐,前方傳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