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回暖,終于不是徹骨嚴寒。
新皇登基的第五日,宋庭譽出門,看著地上長出的新草,模糊間有些恍如隔世……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日爭端以后,他沒有臉去找邢遮盡,邢遮盡也同樣沒有找他。
思念像爬山虎,沿著血液的藤蘿,一點一點地滋長。
短短幾日,就要將他整個人都滋長地炸開來了。
他的心中產生了無際的痛苦,甚至引申出了一種同六年前一般的想法:不如讓他再去一次邊疆,讓他逃走。
宋庭譽想了一天一夜,終于在第二日辰時的時候,終于整頓好身形,去往了皇都。
皇都沒有變,邢遮盡就在里面,而自己,隔絕在了城門以外。
行至城門口時,宋庭譽又生起了一絲退縮——他真的舍得邢遮盡麼?這麼一去邊疆,又不知多少年……他們,還有多少個八年可以錯過?
就在他躊躇不決時,面前的城門像得到感應,忽然打開,他旋即就看見看新晉大太監的身影。
大太監姓沈,尚且年輕,看見宋庭譽時,眼睛同樣閃過了一絲驚訝,隨后上前,徑直地走向了他。
“宋將軍?……咱家正奉陛下之命去請您入宮呢!”
“……邢、陛下讓我過去?”
宋庭譽指尖晃了晃。
得到肯定后,跟隨著沈公公進了城門,一路上各種各樣的想法在腦中翻涌,不覺間,終于到了寢殿前。
他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坐在寢殿中央批閱奏折的邢遮盡,而后在尚未有所動作的下一瞬間,一人的聲音旋即傳來。
“將軍……”
宋庭譽渾身一僵,在這剎那里腦中轟鳴,木著身體轉過去,正看見了多日沒有蹤影、渾身狼狽的薛界。
章一百二十七:想他要想瘋了/“管他娘的過往曾經。”
燊酈邊城的那一場大火,宋庭譽以為消滅了一切存在的痕跡。
這些天里,他曾近乎自我欺騙式地不去想薛界和云罕,然而午夜夢回時,往事種種仍會化作夢魘襲來。
宋庭譽在看到薛界的第一眼先是怔愣,旋即血液復蘇,重重地抱上了他。
薛界的喉中卻溢出一聲悶哼,血腥味撲面,宋庭譽失而復得的歡喜驟然冷靜下來,松開人。
“……受傷了?”他啞著聲音問。
薛界這一路上過得并不順暢,原本十日的路程硬生生拖了兩個旬日,才磨蹭到了京都。
那一日火勢洶涌,云罕以身犯險,同樣吃了含有葚汁的食物,在過往陰影的加持下思緒如麻渾身無力。
薛界為了護住他,先是生生挨了一橫木,再以身肉搏,與那些尚有意識的燊酈兵們決斗,幾經周轉,才殺出了一條血路。
屆時,他身上已遍布了大小的傷口,身體也筋疲力盡。
然而燊酈邊城遇險,最近的援軍定會很快到來,他們必須得逃。
薛界背著昏迷的云罕,粗略包扎的傷口崩了又扎扎了又崩,就這麼拖拖拽拽,一步一血印,終于在今日走回了京都。
隨之而來的,便是邢遮盡成王的消息。
“沒什麼大事,將軍不必擔心……”
薛界的面色蒼白,分明時間一月未到,宋庭譽卻覺得他消瘦了不少,腳步也隱隱透著虛浮,虛弱沙啞的聲音映襯下,好似下一刻便要昏厥過去。
這是宋庭譽認識他多年來,見過他最為憔悴的一次。
臺上,手中奏折被放開,邢遮盡站起身,隨著他的踱步,關于薛界的過往一點點從他的口中告知。
話語里一筆帶過艱辛,恐怕其中滋味,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
“……云罕呢?”宋庭譽余光看見在自己身邊站定的邢遮盡,目光晦暗了一下,遲疑出聲。
薛界像是被戳中了哪根神經,沉暗的視線里閃爍過波瀾。
宋庭譽在他的身上看見了一種“歸心似箭”式的焦躁。
恍惚里,他好像意識到從剛開始見到薛界時,對方便是吊著一口氣站立在那方, 回答陳述的語氣都透著幾分急切。
“他,還在昏睡……”果不其然,很快,薛界就啞聲道。
宋庭譽知道那字里行間的“焦躁”是哪里來的了。
“那你先行回去,好好照看著他罷——”
“放心,輕舟已過萬重山。”
在兩息后,他盡量溫了聲音,對著薛界露出一個安定的眼神。
薛界灰暗的瞳孔里終于放出了兩線光點,繼而望向邢遮盡。
后者遞去了一個默許的眼神。
“那卑職,就先行告退。”
薛界躬身行禮,轉而離開大殿。
殿中一時安靜,宋庭譽看著薛界的背影,邢遮盡看著他。
沉寂幾刻,一聲意味不明的笑才從后上方傳過來。
“皇后若是不放心,可以跟著薛將首回去,他那傷受的嚴重,保不齊自己上不了藥,屆時你過去,說不定還能和他親昵幾分。”
被淡淡烏木沉香熏染的殿中,忽而飄過了一陣難以掩蓋的酸味。
宋庭譽看著遠處的目光晃了一下,瞳孔微暗,片刻后才轉首,對上邢遮盡的眼睛。
“好啊。”
邢遮盡身體一僵,臉上的神色都丑陋了下來。
“不過我手上現在沒有藥,陛下這樣好心,順帶賜我幾瓶傷藥罷。”宋庭譽笑了一下,對著他攤開了兩只手,繼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