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惘關押在天牢的最深處。
見到他時,他已經蓬頭垢面,臟污穢物染了滿身,再沒有半分曾經的風光霽月。
宋庭譽伸出手,敲了敲牢門,對方也只是恍若未聞,癡癡地傻笑著。
梁惘瘋了。
病理意義上的瘋。
邢遮盡垂下眼皮,眼尖地看見牢中的人手中閃著碎光——那是壓他進牢時,對方無論如何也不愿松手的碎簪。
他的眼神晦暗了一瞬,流露出了一絲仇恨和嘲弄。
宋庭譽偏頭時,余光將這個眼神分毫不差地收入眸中,心口好像被針輕輕戳了一下。
——邢遮盡恨梁惘,因為他殺死了自己的母親,可自己呢?
他宋庭譽,到底不是什麼清白人。
牢里陰寒的氣息加重幾分,宋庭譽喉中癢意難耐,低低咳了咳,邢遮盡轉而回神,下意識地伸手過來,要替他將衣袍安地更緊。
這一次,宋庭譽卻退后地更加明顯,甚至毫不掩飾地挪動腳步。
“哥……”他啞聲喊了一聲。
寂靜陰冷的牢房中,這一啞聲成功讓邢遮盡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的目光投射過來,卻只看見宋庭譽張了張唇,喉結滾動了好幾圈,最后只低低沉沉地悶出三個字。
“對不起。”
除此以外,再沒有多余的言語。
邢遮盡的眸光暗了下來。
他們曾經肌膚相親,如今卻都有一個各自無法逾越的心結。
宋庭譽垂下了眼皮,瞳孔流轉,慌措而居無定所。
恍惚里,他嗡嗡的腦中冒出一個想法:他不該在這種情況下和邢遮盡一同到地牢之中的——
寂靜無聲間,兩人的相處讓人感到窒息。
如今梁惘已瘋,這場大型的戰役終究是落下了帷幕,至少在此刻里,他再待在牢中已經沒有用。
這樣想著,他轉身就要離去,只是手腕卻被人帶了一道,后脖頸旋即被一只大手抓住。
邢遮盡壓迫又侵略的吻不容置喙地落下。
這一次,他吻的十分兇狠,牙齒磨破了嘴唇,彌漫出血腥味,宋庭譽猝不及防,唇齒的縫隙間溢出了一聲輕喘,待到反應過來,身體已經癱軟無力,全靠邢遮盡的身體支撐才不倒下來。
來地牢的路上,宋庭譽拒絕擺轎,邢遮盡原本是要將他背過來的——宋庭譽脫離了危險,卻到底受了重傷,剛休憩了兩日,下床行走不出意外,趔趄地不像話。
只是宋庭譽連他的靠近都不讓,更何況是背這樣一個親昵的舉動。
邢遮盡最后還是妥協了,亦步亦趨地護在他的身邊,最后才磨到牢中。
這一路上,宋庭譽早已是筋疲力盡,如今被兇狠吻了幾息,渾身的力氣便都被剝奪走,腿上連站穩的勁都沒有了,更不用說推搡和抗拒。
邢遮盡固然是咬緊了他這一點,攬著人的腰,將他整個人都按在了自己的懷中,對著那張沒有什麼血色的唇又啃又咬,硬生生在上面逼出了幾分血色。
宋庭譽覺得他要把自己悶死了。
就在意識即將模糊之際,耳邊倏而傳來了一聲輕笑,讓擁吻的二人同時僵硬住,頓住了動作。
……這道笑聲不出自于他們二人中的任何一個,而是一個女子的笑聲。
恍惚里,宋庭譽覺得這笑聲有幾分熟悉,邢遮盡在笑聲出現的一剎那松開他,伸手擦凈了他的唇,新鮮的空氣得以回歸,讓他的眼前逐漸清晰過來。
“知道裕王殿下和宋小將軍感情好,但也要看看地方嘛……”
關押梁惘的隔一處天牢中,一名俏皮的姑娘歪著頭,在牢縫之中,沖緊緊貼在一起的二人眨了眨眼睛。
宋庭譽沒有血色的臉頓時紅透了半邊天。
章一百二十二:抵額/“像一場纏綿悱惻的神交。”
宋庭譽和邢遮盡命運多舛,情愛真槍實干出來的少得可憐,只不過相比較宋庭譽,邢遮盡的臉皮顯然要厚一些……至少此時此刻,他只是晃了一下瞳孔,便側身過去,將宋庭譽擋在了身后。
“……唔,我看起來這麼兇嗎?”那一頭,女子慢慢站起來,對他這個下意識護犢的動作弄得有幾分不得意,臉上浮現出委屈的表情。
眼前的蒙霧徹底消散,宋庭譽在看清女子相貌的瞬間里,內里羞赧隨之而散。
他眸中閃過異動,摻雜了幾分詫異。
“……是,你?”
邢遮盡也同樣將人看了清楚。
牢房里,宴無雙的表情在被二人認清后倏而變化,舉手投足間添了一份拘謹,原本的無辜也轉變成了羞澀,小鹿般的杏眼里裝載了拂不去的恐懼。
……這種種而來的異態,令她的身形逐漸與記憶中的一個人重合。
“……雁兒。”
宋庭譽的啞聲忽然吐露出來。
雁兒——宴無雙。
先前在高臺之上,宴無雙站在梁惘的身后,前方有幾名侍從擋著面孔,他們當時的目光又都被梁惘吸引,自然沒有在第一時間里認出對方。
如今牢房中寂靜,對方的面孔便輕易投射到了眼中。
雁兒。
竟然是……雁兒麼?
宋庭譽的面孔上溢出一抹震驚,很快沉溺于鎮定的面具下。
恍惚里,那些被他忽略的事由全部浮現出水面——江涿自顧不暇卻能盜出的虎符,能輕易讓蔣國安相信宴會的親筆信,以及很久遠之前……在浮妄樓的那一日吟詩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