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都記起來了。
所有,邢遮盡默默忍受、默默付出的記憶,他全部都記了起來。
……當年他風刀血雨里過去,在戰場上不要命地去廝殺,自以為背后空無一人,原來全部都是不經謬論——
而這一切虛幻的記憶都在他剛才重傷醒來的瞬間里清晰。
草地、黃沙、樹叢、帳篷……
他對邢遮盡喚醒自己感到熟悉的理由,是因為從前自己每一次重傷瀕死時,都是邢遮盡一遍遍地抱著他在耳邊廝磨。
邢遮盡從沒有缺席過自己人生中的每一場宴會。
而他,卻恨了對方整整八年。
“對不起……對不起……”宋庭譽張唇喘息著,經年的磋磨過去,在此刻重新變回當初那個十六歲的少年。
“是我害死了清妃娘娘,她是為了救我才遭受了那些……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邢遮盡臉上浮現出痛苦和壓抑。
“兇手是梁惘,不是你。”
“你是受害者,你從來都不應該是遭人唾棄的一方。”
他的聲音微抖,卻無比堅定。
“可我不該忘記……”宋庭譽抓著劇痛的頭,淚水決堤奪眶,“邢遮盡,哥……八年、整整八年……我每一日都在恨你,我恨你對我無情,恨你踐踏我的真心——可到頭來,原來全部都是我愚鈍癡頑,我忘了,我怎麼能忘了呢……?”
少年被迫老成的思想,沉重隱忍的愛意,混雜著母親的性命……
邢遮盡說得對,宋庭譽從來都不是兇手,可他的母親卻真真切切因護他而死。
這八年里,即便他清楚并且一遍遍地告知自己,錯的不是宋庭譽,可往后每一次看見對方的面孔時,他總能想起那個血氣漫天的巷角——
他怪的從來都不是宋庭譽,而是他自己。
這是一道足以將他糾纏到死的心結。
昏暗的月光傾灑到窗邊,映過宋庭譽臉上晶瑩的淚珠。
“阿譽……你沒有錯的。”
邢遮盡在下一刻抬起他的下巴,低頭張唇。
所有的陰霾和晦暗,愛恨情仇……撕扯粉碎,淹沒到了情濃之巔的血吻中。
你的記憶在代替我保護你,所以你選擇了遺忘。
章一百二十一:隔閡/“吻的要被悶死了。”
邢遮盡抱著宋庭譽吻了許久,直至最后,因為對方尚未恢復好身體,氣短胸悶,他才從戀戀不舍地把人松開。
宋庭譽在離唇的后一刻低頭,額頭蹭著邢遮盡的脖頸抵到了他的鎖骨,那里的衣物在方才的躁動中凌亂開來,炙熱的肌膚沒有隔閡地與他貼合,宋庭譽閉了一下眼睛,淚珠順著顫動的睫毛滑落臉側。
一滴一滴,一聲不吭,又順著脖頸流進了衣領中。
邢遮盡喉結滾動了好幾次,最后都沒有出聲。
宋庭譽也沉淪于這片刻的寧靜。
他滿心未曾消除的痛苦幾經起伏,終究潰敗于疲憊,抵在邢遮盡的鎖骨處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意識消逝的最后一刻,眼角還在流著淚水,邢遮盡僵硬著身體等候許久,察覺到對方沒有動作后活動了一下指尖,把人輕輕松了開來。
月光下的淚珠依依不舍地垂在眼睫上,邢遮盡心疼難抑,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蹭上了宋庭譽的睫毛。
宋庭譽身體太過疲憊,情緒起伏后,睡的非常深沉,邢遮盡替他的整個過程里,對方都沒有什麼反應。
直至最后,月色迷蒙,他長發散落,慢慢彎腰,對著他的眼睛落下一吻,對方才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眼睫。
“阿譽……”
沉啞的嗓音最終泯滅于黑夜。
……
宋庭譽的身體是在兩日以后才穩定下來的,這兩日里,邢遮盡不眠不休,時時刻刻地守在他的身邊。
終于在第三日的清晨,宋庭譽悠悠轉醒,眼中浮現出短暫的迷茫。
邢遮盡抓著他的手感受到動作,半垂的眼皮旋即撐起,口中沙啞喊了他一聲。
眼前的視線清晰,宋庭譽躺著的視角里,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對方干裂的唇——
他幾乎是立刻猜出了這兩日中邢遮盡的所作所為,蘇醒時平靜的心立刻被一股陰霾掃上。
邢遮盡,又盡心盡力地照顧了自己一次。
“阿譽。”
邢遮盡見第一句他沒有應聲,又啟唇喊了一道,宋庭譽的目光隨之上移,看見了對方布滿血絲的桃花眼。
他像是被燙了一下,倏而偏移了過去眼神。
“……梁惘呢?”
邢遮盡見他直接轉移話題不作回應,眼中一閃而過失落,又移目到他要起身的動作,手還是沒有受控,將之輕輕扶住。
“在天牢里。”
腰背上的手帶著觸感,隔著衣物傳過來,讓宋庭譽的眼皮微微低垂。
他不著痕跡地避了避。
“我睡了多久?……帶我去見見他罷。”
邢遮盡最是敏感,自然察覺到他有意的避讓,手上觸感消失時,他心頭下意識產生波動,萬千沉埋卻還是收納進了肺腑當中。
“嗯。”
他知道這種時候勸阻宋庭譽并沒有用,況且這兩日的時間里群龍無首,諸般瑣事一拖再拖,也到了該解決的時候。
宋庭譽和邢遮盡一路西行,最終到達了天牢當中。
陰冷潮濕的寒氣讓宋庭譽略微瑟縮了一下,邢遮盡解下外袍,盡量忽略了對方的異動,將其強制性地裹到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