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梁惘無數次在夢中所見過的場景。
那一天,他躲在烏泱泱的人群之中,覺得程長訴好美好美。
可兩行渾濁的淚水卻從眼角滑落,讓他再一次上前沖了過去。
人群騷動中,程長訴面對他的大吼大叫,當著所有人的面,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你毆打天子,觸犯龍顏,如今又阻撓陛下婚事,是想要株連九族麼?”
程長訴掀開蓋頭,露出一張冷若寒霜的臉。
與從前依偎在他身邊,嬌俏溫柔的姑娘判若兩人。
梁惘被這一巴掌甩地臉頰紅腫,俊美的臉上多了幾道血痕。
他覺得委屈,他分明只是想要保護她……
可那一日,他還是低聲地道了歉,他哭了,想要以此換取到程長訴的一點心軟。
他抓住了她的手,哭著求她不要嫁給先皇,說要帶她私奔,帶她躲藏到一處無人之境……
可到最后,卻只換來對方的一聲冷哼。
他看見她甩開了自己的手,而后溫柔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臉上是柔情似水。
她告訴他聽,她已經有了皇帝的孩子……
……
“都是你,都是你……”高臺之上,梁惘的臉上瘋狂而痛苦,隨著揮舞發簪的動作,爆發出陣陣呢喃。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在邢遮盡身邊的宋庭譽一把將之推開,利器入體的聲音順著血液飛濺到了邢遮盡的臉上,宋庭譽的身體劇烈地抖動了一下,溢出一聲悶哼。
鮮紅的血灼燒醒了困頓的人。
邢遮盡的雙手冰涼,瞳孔向著身前看去。
下一刻,他的喉中放出一聲低吼,抱住了宋庭譽。
“哈哈哈哈……”梁惘怔愣了一下,很快又笑出聲。
預想產生了偏差,不過這并不妨礙它的最終結果。
“抱歉哦,本王今日,可就不陪你們玩了……”他臉上的失控陡然清醒了幾分,恢復到了和以往一樣的平靜。
所有人在這一刻,都意識到了不對。
——從剛才到現在,梁惘一步步地深入真相,循循善誘,其實都是在編織一個欲望的陷阱,目的就是為了趁周身愣神之際,找到鉆漏的空隙。
“……無雙,走!”
梁惘望向了身后的少女,對她使了一個撤退的眼神。
宴無雙這些年追隨于他,是他最為忠誠的一位下屬,多年來的朝夕相處,讓他們之間早就培養出了無人能比的默契。
梁惘常常只需要一個眼神,后者就能夠清楚他要做出什麼樣的事。
這一次也不例外。
梁惘說這句話后,就要運作輕功,幾步離去,然而方站起,腿腳卻一陣無力。
他驟然癱倒在了地上。
……怎麼會?
盡在掌控中的眼神終于產生了一絲崩裂,梁惘的眼中閃過了慌張。
他再次運力,得到的仍舊是渾身癱軟。
上方忽而傳來一聲輕笑。
清脆悅耳,少女懷春,像極了黃鸝鳥。
梁惘在這一剎那里,好似全身僵硬了。
他的臉上先是煞白,緊跟著充斥上了進入死局的慍怒。
“你背叛了我?”
他抬起頭,正對上了宴無雙那張明媚俏皮的臉。
少女朝氣蓬勃,如陽如花。
“梁哥哥……你這是什麼話?無雙可是這輩子都不會背叛你的呀……”
宴無雙的眼眶泛了點紅,好像受盡了委屈。
天真又無措。
梁惘深深看了她許久,久到最后,他終于做出了動作——卻是慢慢平復起了胸膛,臉上的表情也平靜了下來。
他溫和地笑出了聲,即便發絲凌亂、即便臉上有飛濺的血花。
可是他還是一副溫和的樣子……如同以往無數個歲月里的一樣。
這是宴無雙最喜歡的樣子。
“你什麼時候下的毒?”
宴無雙的眼睛更紅了,沒有直接回應,只是慢慢蹲下身,伸向了他的手——梁惘的掌心里,還緊緊攥著放在通入宋庭譽皮肉里的發簪。
他很寶貴這個發簪——那是程長訴走后,留給他的唯一的事物。
宴無雙將發簪慢條斯理地插上了他的發髻里。
“梁哥哥,你戴著它,很好看……可千萬不要拿下來了。”
梁惘在瞬時間明白了什麼。
——在發簪里。
令他渾身無力的藥物在發簪交接之時,被宴無雙下在了其中。
他的心中忍不住輕嘲起來。
“為什麼……”
“為什麼?!”
下一刻里,他猛然爆發起來,將發簪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發簪應聲而斷,他驟然又慌了神,趴下去去摸索那簪子。
“訴兒……不、我不是故意的……訴兒……”
他瘋掉了。
發絲凌亂,像極了一條野狗。
在他的上方,宴無雙甜美的笑容逐漸冷下,眼中盡是寒霜,毫無感情地看著這副景象。
周遭在這短暫的片刻里亂成一團,大塍軍兵們紛紛上前,將亂臣壓住。
邢遮盡則在反應過來的下一瞬間,抱著流血的宋庭譽瘋狂地向太醫院跑去。
過往各種記憶嘈雜不堪,交織不休,他卻剎那中沒有了一切思考,空白一片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宋庭譽。
宋庭譽……
宋庭譽……
他不能有事、不能有事的。
“太醫!醫師呢!!”
寒風凜冽中,邢遮盡一腳踹開了太醫院的門,驚駭住了內里全部的醫師,眾人對上他滿是血絲的雙目后,連忙將宋庭譽抱到了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