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遮盡終于停在他的幾尺開外,神色淡淡地開了口。
梁惘瞳孔細微地縮起。
好幾息后,他異動的面容才恢復了幾分平靜。
他低笑起來。
“我……輸了?”
“——顥碭皇帝德不配位,朕不過是為了黎民百姓鏟除昏君,裕王殿下說的話,朕怎麼聽不懂呢?”
“還有殿下您……此刻不該在邊境之地麼,怎麼沒有召令,便私自回京了?”
邢遮盡面若寒霜,聲音一字一頓,“為了黎明百姓?”
他也微微勾起了唇,并沒有回答他后來的話。
“庚子之年,你蠱惑君王,使得數百名學子喪命火場,他們之間,多有往后造福百姓的股肱之臣,這是為了黎民之見?”
梁惘溫笑的面孔下閃過一絲端倪,他掀起了眼皮,深沉的瞳孔里流動著絲絲縷縷的寒光。
某一瞬間里,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他心中的瘋狂更加深重,又覺得癲狂而無法自拔。
云、罕。
腦海中慢慢地描繪出了這個名字。
原來……是這只小狐貍背叛了他。
“殿下沒有依據,怎可亂講呢?”梁惘在須臾后,眼中重新漫上溫和,雙目彎成了月牙,“顥碭小兒向來執拗,當年的我,不過也只是一個外姓王,怎會有這能力引發一場血淋淋的文字獄?”
邢遮盡看著他從容不迫的面孔,冷冷地盯了他幾息,并沒有同他爭論。
“那麼您與燊酈通敵之證,又是如何解釋呢?”
梁惘的笑意僵住了,溫和的面具好像受到了桎梏,冷冰冰地粘在了臉皮上。
邢遮盡一步步地向他靠近。
“周王殿下,無話可說了?”
“烏格澤、蔣國安……這兩個名字,您熟悉麼?”
梁惘的唇角慢慢垂了下去,他眼底毒蛇一樣的瘋狂和冷意再也掩蓋不住了,順著瞳孔的裂縫向外噴涌而出。
他在和邢遮盡對視。
邢遮盡的桃花眼、薄唇挺鼻、一點一滴,都像極了他日思夜想里描摹出的畫卷。
真好看啊……
他忽然轉變了思緒,如癡如醉地想。
梁惘毒蛇樣的視線瘋狂地竄涌。
“真好看。”他感嘆出了聲,忍不住伸出指尖,就要拂上邢遮盡的面容。
一只手卻粗暴地抓上了他的手腕。
宋庭譽的面孔隨之映入眼簾。
“周王殿下,這是瘋了麼?”
梁惘的頭沒有動,瞳孔慢慢地轉移到了宋庭譽的身上,空氣里劍拔弩張,短暫地靜默了些許,他的臉上才浮現出了一張詭異的笑容。
宋庭譽不知怎麼,在這笑容里竟看出了幾分被戳破偽裝的興奮感。
好在詭異一閃而過,梁惘的眼皮垂了垂,露出了一份釋然。
“看來本王,現在是大勢已去了……?”
他平調地提問到,慢條斯理地按壓著被抓了的手腕。
一直到真正見到梁惘之前,宋庭譽都在預想著,當對方知道無處翻身時,可能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然而直到真正接觸到后,他所有的預想全都被推翻。
梁惘,表現得太奇怪了。
“既然一切都已成了定局,那本王敗也該敗個清楚罷……裕王殿下,邢遮盡、邢懨之……小阿盡——告訴我,你們是怎麼絕地翻盤的呢?”
梁惘溫和笑著,一時之間叫出了邢遮盡的好幾個名字。
宋庭譽感受到身邊的人細微地戰栗了一下。
……
他的眉峰微蹙,偏過頭,在暗處輕輕帶動了一下地方的衣袖。
“抱歉。”
邢遮盡的喉結滾動了一圈,忽而沉聲道。
梁惘的眉峰稍稍一頓,連帶著宋庭譽都沒有反應過來這一句話都含義。
只是下一刻,一道疾風勁掌便直直地拍向了梁惘的肩頭,他躲閃不及,硬生生挨下這一記,腥甜的血液頓時從喉間涌出來。
“你……”
“多說無益,多言多錯——失敗者,只需要知道自己敗了,不是麼?”邢遮盡居高臨下,冷聲開了口。
薄涼的聲音傳到了耳廓中,梁惘吐出一口血,被拍散的頭冠掉落下來,散落下發髻,原本精精準準戴在他頭上的發簪也有些偏移。
他任憑亂發遮住了他的眉眼,胸脯高昂地起伏著。
宋庭譽冷眼看著他,抓著邢遮盡衣袖的手還沒有松開——邢遮盡出其不意,表面沉穩鎮定,他卻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對方異樣的情緒。
邢遮盡的身上透著一股晦暗的氣息。
梁惘的喉結滾動,咯咯地笑起來,鮮紅的血帶著凌亂不見雙目的面孔,將他原本溫潤的臉上硬生生多出了一份妖冶。
宋庭譽皺了皺眉。
下一刻,他便覺得自己的手一松,隨著梁惘抬頭對著邢遮盡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后者又直接沖上前去,一拳砸上了他的臉。
那一邊,傅奪已將渾身是血的江涿從十字架上解開,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懷里,看見梁惘被打腫了臉,眼中的紅血絲都充斥著復仇樣式的快感。
這位“呆板木訥、嚴于情理”的少年人,生平第一次,產生了一種沖破禮教束縛的沖動。
就像平生最為膽小的江涿一般,他在奸臣篡位,被囚禁示眾之時,無數次地抬高自己的頭顱,挺直脊梁,對著梁惘的逼迫,即便害怕地渾身顫抖也選擇了迎面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