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中轟鳴,下一刻甩開了衣袖,哐當倒地。
這一刻里,他爆發出了一聲嘶吼的質問,換得的卻是對方的無動于衷。
“你是……門中的叛徒?!!”
蔣國安喉道,胸脯劇烈地起伏,肥肉擠滿了他的臉,顯得他面容猙獰而可笑。
云罕蒼白著臉,只輕輕吐出幾字。
字語零碎到空中,蔣國安卻看懂了他的口型。
【與君無二。】
他心臟擂動。
許是瀕死前一瞬的冷靜,他的大腦忽而無比的寒涼,下一瞬間,他做出了一件平生最為決絕的舉動——
他伸出了手,將案桌上的火燭一下揮倒在桌,火光在沾染上食物的一瞬間,瘋狂地燃燒起來。
在最靠近火源的一處,蔣國安的眼中閃爍出了瘋狂的笑意。
“你用的葚汁??”他大笑地嘶吼道,看著云罕平靜的眸中翻滾出滔天巨浪,無比暢快出聲,“你不知道,葚汁雖然藥效快猛,卻遇火猖狂——是最容易遭受到反噬的藥物嗎?!”
火勢洶涌蔓延,肆意涌動,如同兇猛的野獸,在接觸過食物的一瞬間里野蠻滋生,以一種無法控制的趨勢四散開來。
一桌又一桌被燒動,在最里處的云罕看見了這一景象,只覺得手腳冰涼。
他已經不會說話,目光怔愣而錯愕。
分明……已經預料到了。
“你不是最怕火了嗎?!你陪我一起死罷!!!陪我一起下地獄!!!哈哈哈哈哈哈!”
蔣國安瘋狂的吼聲淹沒在了火海里,最后流下了一滴眼淚,他似乎看見了一片昏暗之中,自己的兒子向著他招起手,很快,他永遠得丟失了呼吸。
一切……都要結束了。
火光滔天,最后的最后,云罕閉上了眼睛。
“阿蕪!!!”
章一百一十五:瘋狂、哭泣/“傻瓜,我回來,帶你走。”
烈火灼燒著皮肉,熟悉的疼痛再次席卷而上,依舊疼得無以言喻。
云罕感受到自己的肌膚被火一寸寸地侵蝕,如同六年前一般。
……六年前啊。
原來,已經這麼久過去了。
火光的中心,云罕花糊著眼睛,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滑落。
他有些意外……自己竟然是哭了。
分明已經很久都沒有哭泣、分明他早已經淡忘了哭泣的滋味,他……為什麼要哭?
零零碎碎的回憶奔涌而來,他的口鼻中摻入煙灰,嗆得喉嚨無比地發癢。
模糊的視線里,好像又回到了若干年前的樹下。
那里有表面責怪卻悉心照顧自己的父母、有熟悉的常青樹,還有身旁如影隨形的人。
鋪開書卷,一坐就可以坐上一整天。
【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當年,云罕博覽群書,天資聰穎,生來就是為科舉而行,唯獨讀上《明妃曲》的時候,總無法共情其間滋味。
【人生到達失意之時,是無地點而言的。】
云罕沒有經受過失意,他并不能明白命運多舛的道理。
而薛界的從軍離鄉,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其間含義……所以他將此編成了一首歌。
于是往后許許多多年,他無數次地切身體會這歌曲中的辛酸,好像是要中和掉他童年的歡愉一般,他被迫受命運安排,不斷地品嘗世間萬般苦楚,最后深刻成為失意的一員。
云罕這一生……都太累了。
十年的光景,親人離世,愛人無蹤,仕途坎坷,友人命喪……他每一次走動、感受到殘疾的跛腿,都會被狠狠提醒過自身所背負的苦痛。
庚子之變,數百名學子的亡靈壓的他好重好重,幾乎要無法呼吸。
所以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云罕就已經決定,這一次的戰役,將會成為他最后的終點。
葚汁只會使人渾身無力,卻無法麻痹他人的神經,蔣國安處世多年,必然會在中招的一瞬間醒悟過來。
葚汁是他最終的武器,他早就清楚它巨大的弊端,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安排好了宋庭譽邢遮盡還有薛界的去留……
如果注定要有一個人作為犧牲,那麼他無疑是犧牲者最為合適的人選。
可人死之前,所謂的不甘總會無限放大。
戰役的前一夜,他腦中混沌,記憶已經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自己失了控,對著薛界做出了過界之事。
潛藏在心中的不甘心瘋狂竄涌,好像要把人通通攪碎一樣。
云罕在第二日醒過來時就懊悔住了,他看著薛界嘴上的咬痕,目光晦暗,最后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對方。
他不愿意告訴薛界自己的真實身份——再次相遇的數個日夜里,他獨自承受著煎熬和掙扎。
自己病入膏肓,油燈枯盡,就要真正死去了。
他不愿意破壞掉薛界記憶中那個完美的愛人,也不忍心看他遭受和自己一般的摯愛離去。
因而他最終選擇,將所有的一切都吞沒于這場大火中。
火過無痕,吞并掉所有痕跡。
火光深處。
云罕的淚好像要流干了,他的嘴角扯出一個釋懷的笑,烈火映紅了他的面龐,在這數年里,這是他唯一一次,顯得那麼有氣色。
白發也有了顏色。
模糊之間,云罕看著朦朧的前方,眼前好像又浮現出了薛界的身影——長腿窄腰,頎長高拔,對方拼命地跑著,向自己狂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