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界僵直幾息,心臟砰砰直跳,繼而轉身,直接奔向門外。
他走得急,連門都沒有關,隱隱竄入幾陣風,牽引過人看向門外。
云罕被這一系列的動靜弄得縮起脖子,將頭掩進大衣中,張著唇不斷喘息。
不多時,薛界便帶著冷風進來,在他愣神的一瞬里抓住了他的手。
指尖觸及到了冰涼,讓云罕胳膊顫抖了一下。
濕涼的雪花自指尖傳遞,一寸寸地延伸,順著經絡血液,最后沒入心臟。
薛界把融化了的雪花清理開,又一遍遍地將新的雪沾染上云罕的手,如此反復,不停不息。
云罕的目光隱隱浮動,因為火光應激的身體漸漸恢復平息,他看著薛界低著頭半露出的臉龐,忽而唇齒開合,聲音低啞而出。
“阿……兄。”
薛界的手猛地頓住,連帶著順涌上的血液都在翻騰。
云罕的目光卻一顫,瞥向了敞開的門。
“外面的雪,好像停了。”他低低道。
薛界按壓著躁動的心跳,看著他被燙傷的指尖慢慢指向了門口,也順著看過去——
果見月黑風高,卻是大雪止住,若不是地上純白,仿若從未存在。
云罕忽然就站起了身,什麼也沒說,直直地向門外跑去。
“阿蕪!”
薛界大喊一聲,追了出去,卻見對方腳步不穩,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外頭的樹前,隨后彎下腰,大抓了一把冬雪,向上灑落到了天空。
紛飛的雪花落下來,零零碎碎,幾縷風隨著吹拂起云罕的白發。
少年身形單薄,白發白衣,冬雪零落,晚風飄揚……
周遭靜謐無聲,此時此刻,少年好似成為了夜里靈動的蝴蝶,純凈而不落塵俗。
薛界想要抓住他的手頓時停在了原地,薄唇半張,愣愣地看著面前的景象。
云罕就這般撒著雪,來來回回了幾次,最后身形陡然晃動,搖搖欲墜。
薛界立時上前,將他半抱在了懷中。
“阿蕪,外面風大,跟我回去……”他也晃了神志,在這一刻,夢回當年,口中稱謂無意識地改變。
云罕的眼神模糊,耳邊嘈雜,卻抓著他的手不愿意走動。
“……大人,大人。”他口中含糊喊道。
薛界應聲,心上涌動出無法言說的情緒。
“你功夫好,帶我上去一趟吧……”云罕脫著力,虛虛指向上方。
薛界抬起頭,就看見一顆屹立不倒的常青樹。
他內里翻江倒海,喉中凝澀。
“……我們以后再去,我先帶你回去休息,等我們病好了,我就給你搭一個樹棚,你喜歡,我們就日日夜夜睡在上面。”
周遭的一切聲音都模糊不堪,云罕在對方欲圖將自己拖回屋中時,卻固執地抓著他的衣袖。
他抬起下頜,面色蒼白,混沌意識里,并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樣的表情。
“求您了……求你……”
他低低說。
失焦的雙眸里零碎顫動,白色的睫毛因為鍋底的體溫,沾留了幾粒未化的冬雪,伴隨著眨動,而瑩瑩出月光。
這一刻里,薛界嚴令拒絕的話全部像結了冰,牢牢實實地堵在了喉中。
又幾息,他手掌攥緊,繼而彎腰,抄起面前人的膝彎,便騰空而上。
常青樹的中央,有著一個堅實的枝丫,云罕眼前晃動,視線便陡然寬闊了起來。
高處不勝寒。
他虛虛弱弱地靠在薛界的肩頭,失焦的雙眸里隱隱閃過一絲亮光,好像無盡天邊中最后一點燎原之火。
他慢慢伸起手,抓向了半空中的風。
“……大人。”
薛界擔心著他的身體,冷不防聽見對方喚了一聲。
“是……我在。”
他攬起衣袍,又將人嚴嚴實實地裹了一圈,余光瞥見云罕嘴角的笑意,身體不由凝滯。
“我以前認識一個朋友,”云罕眨動了一下睫毛,“他自幼體弱,什麼都受不得,可偏偏性格頑劣,自己偷偷把水、火都玩了個遍……除了雪。”
“亂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風……前人寫過如此多雪的詩詞,可他身體很差,逢年下雪,便會發起高燒,高燒不退,他連偷偷出去玩的機會都沒有。”
云罕說到這里,眼神閃爍,露出了一絲悵然的失落。
薛界只覺得心疼無比,又驟然抬手,撫上了他的額前。
果真摸到一片熾熱。
明明前日,他的燒才堪堪退了下來。
……不該由他胡來的。
薛界的眼中掙扎動搖,隨后伸手,就想要將人帶下去。
“后來,”云罕卻又出了聲,“后來他經受了一些事情,即便頂著高燒,也可以撐著身體跪在風雪中——可他再也沒有玩鬧欣賞的心思。”
“……雪……血。雪是悲涼的。雪的降世,就代表著寒冷……無情……死亡……”
云罕的身體隱隱繃住。
薛界驟然將人抱住,衣袍罩在了他的身上。
“——不是這樣的,雪花零落成水,凈化人世,滋潤了土地。它很美……它的出生,就是光潔如玉。”
云罕混沌地在他懷中,模糊不堪,耳邊虛掩地聽到了他說的話,唇齒輕輕顫動。
“……是麼?”
他的目光漾開來。
薛界肯定地應了一聲,已抱住他的腰,要將人抱下來。
窩在胸膛前的人卻陡然伸手,攀附上了他的脖頸。
他整個人都僵持住,好似瞬間失去了身體的操控權,由那麼一個弱不禁風的人按下了自己的頭,紊亂下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