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說這話時一字一頓,眼底閃爍著細碎的光。
映襯地整個人都有幾分破碎。
薛界的面色沉凝住,攥住了手。
“等到京都,會有很多有名的大夫,你會和從前一樣的。”
“……真的?”
云罕盯著他的眼睛,沉默了許久,才慢慢地開口。
薛界差點就沒有忍住,要把人扯進了懷中。
“我不會騙你的。”他溫聲說。
云罕又看了他好久。
好久好久以后,才輕輕笑了一聲。
薛界不知道他為什麼笑,自然也不清楚他的內心所想。
“其實……都沒什麼了。”半晌以后,云罕才悠悠出聲。
腿能不能好,都沒什麼了。
因為他的所有,都將迎來結束。
章一百一十二:親身驅寒/“你看,外面的雪停了。”
雨雪霏霏。
在接到城防圖的后一刻,宋庭譽便將其鋪開,與邢遮盡等人商討方位。
一張巨細無遺的圖紙,將整個邊城描繪得萬無一漏,甚至于哪處微小的暗閣,都標志得清清楚楚。
宋庭譽輕易便猜到了關押大塍軍隊的地方。
在天色徹底暗下之時,三人共著黑衣,潛入了關押之所,狹長的窄道之中,燈光昏暗。
透過最初的防護欄后,便看見團簇在一處的眾軍兵。
程十二的身影在最前方,整個人都被一種頹然之色掩蓋,昏昏沉沉。
這段時日中的伙食克扣,將每一個將士的體力都抽干。
宋庭譽看見烏泱泱的大片人時,心中不由一緊,惆悵絞痛感油然而生。
——他又想起了那一日黃沙漫天,血液濺滿了邊關城中,百姓的軀體如同零落的枯葉,墜落地無聲無息。
身旁的邢遮盡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他指尖。
宋庭譽被拉回神,對上他深黑的瞳孔,目光晦暗了些。
一塊碎石撞擊到了足靴,程十二并沒有表現出動作,甚至連眼神都沒有抬起。
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成了一具徒有呼吸的死尸,周遭的感官都無限地淡漠。
又一顆碎石,又一顆……
直至石頭砸上了他的手面,他的指尖才稍稍晃動了一下。
撐起眼皮的一瞬間,他與一雙琥珀色的丹鳳眼對視。
他的胸膛倏而劇烈地起伏起來。
悉悉索索的泥沙應踩聲響起,他極力抑制著顫抖的思緒,瞄了一眼看守的侍衛,轉而隱沒到了一處陰影當中。
“……將軍。”
宋庭譽的手被他緊緊抓住。
距離靠近,昏暗的燈光中,他看見對方的面孔憔悴,臉上有未清的泥沼,雙目現著血絲。
“您怎麼樣?邊關……邊關的百姓……我的阿桃……”
程十二的聲音低啞,漸漸小了下去,似乎是沒有辦法再說下去。
宋庭譽的心如刀割。
“……”他沒辦法回答。
程十二的身體便更加猛烈地顫抖起來,眼底浮現出無與倫比的恨意。
“……你,想要報仇麼?”
終于,宋庭譽出了聲,堅毅而用力。
程十二倏而抬起了頭。
……
宋庭譽幾人來到云罕住所時,正見昏暗黑夜中,一人身著白衣,瘦削的手接過一只信鴿,帶動一陣風雪,裊裊紛飛到長夜當中。
他與邢遮盡的瞳孔不約而同地深了幾分,薛界卻已然上前,褪下外衣,一把將那人裹了起來。
信鴿受到驚嚇,撲了幾下翅膀,云罕則稍稍僵了身體,抬起眼皮看向了他。
對方卻已退離他的身側。
“云門主,有信?”幾分沉謐之下,宋庭譽率先開了口。
云罕拉回神志,眼神晃動一息,繼而微微一笑。
“……是。”
他揚了揚手,絲毫不顯慌亂。
信封罩在風雪里,模糊見到幾分端倪,看得出來信上字體娟秀,端莊清雅。
只這麼一眼,宋庭譽的心中莫名感受到了幾縷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見過這樣的字跡,只是細想,又如何也想不出來。
他恍惚間,覺得云罕還瞞著他們什麼東西。
“準備好了麼?”云罕的聲音溫和在雨雪之中,化作最飄渺的一顆雪花。
宋庭譽顫了一下指尖。
——距離商討好最后決策的那日,已經過了整整六天。
而即將來臨的終戰,也將在明日打響。
“嗯。”他低低回應一聲。
云罕便笑了一下,進了屋中,片刻后又出來,手上已經多了一包藥物。
他當中眾人的面,慢慢拆開,倒進了旁邊的水井中。
無色無味的藥混著漫天飛雪,盡數淹沒在了水中,消失地毫無痕跡。
宋庭譽的眼神持續深暗。
——這藥名喚葚汁,食者半個時辰內,就會體弱無力,神魂盡失。
這是他們的計劃。
就在明日,云罕將會借以“梁惘成王”慶賀為由,組織一場龐大的慶功宴,犒勞每一個邊城燊酈將士,葚汁便會作為水摻雜在食物之中。
屆時一朝兵倒,就成為了他們反擊之時。
“我已經與程十二商討過,他會盡可能地組織軍隊奮起反抗……只是,蔣國安手上有皇旨,大多數的將士,卻始終越不過違抗圣旨的坎。”
宋庭譽收回目光,沉沉道。
云罕動作不停,將倒干凈的紙慢慢折疊好:“將軍不必擔心——屆時事成以后,你們向東南方向觀望,記得將城門打開……那里,會有你們需要的援兵。
”
宋庭譽指尖稍稍一頓,認真地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