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遮盡和宋庭譽便重新被分開。
邢遮盡嗜血地盯向蔣國安,不過一切都無濟于事,宋庭譽被拖行出門,屋中只剩下侍從以及蔣國安邢遮盡兩人。
“好了。”蔣國安微微抬起頭,邢遮盡身上的束縛便消失,他猛地跑向屋門,卻迎來一陣封閉。
“裕王殿下,別做掙扎了……我們來好好談一談吧。”蔣國安已熟輕熟路地坐到了桌椅上。
他的面容上露出滿足的神色,邢遮盡站著,他坐著,兩廂的差距使他的內心得到了極大的充實。
他的嘴角裂開一個笑。
在這一瞬間,邢遮盡看向他,冷不防回想起了出征的前一天,蔣國安聽到即將打響戰役時眼底露出的渴求和興奮,那時他們傻傻地以為,他和每一個邊關子民一般,渴求著世態的平和寧靜,如今時過境遷,再看過去,邢遮盡才覺得手腳發涼。
其實蔣國安早已經在前一天里暴露了自己的破綻——當初那瞳孔里的迫切希冀,不過是他對重歸于主權,即將要在偽裝中解脫的興奮。
“怎麼樣……顥碭那小兒已經放棄你們了,不是麼?”蔣國安倒出一杯茶水,慢慢放到了唇邊。
他剛想飲,牙齒的疼痛卻讓他皺起眉頭望而卻步。
“你想說什麼。”
邢遮盡從強烈的憤懣中緩解過來,腦中亂麻理清,機敏便重新回歸神志。
蔣國安很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加入我們。”他言簡意賅,渾濁的眼球帶上蠱惑,“加入我們,您會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屆時一個小小的顥碭,又如何值得您低頭卑躬?”
即便預示到不對,當這句話從他的口中脫出時,邢遮盡還是稍稍凝了一瞬呼吸。
“……加入你們?”他聲音沙啞。
蔣國安挑了挑眉,眼睛盯著他,一只手緩慢地在桌面上點動。
“嗒……”
“嗒……”
“嗒……”
寂靜的空氣中,手指撞擊桌面的清脆響動格外清晰,隨著人的心跳,一步一步、一下一下。
“——啪塔!”
忽而之間,一道格格不入的聲響隨之而來,邢遮盡半屏的呼吸驟然寒冷刺骨,猛地瞪大了眼睛。
面前的地面上,出現了一串山鬼銅錢,熟悉的撞擊聲聲聲入耳,令人的五臟六腑如同浸入深海。
“對啊。”蔣國安在這時開口,字字蠱惑,字字寒涼。
“加入我們,加入……偉大的山鬼組織。”
“它能給你,你一切想要的——”
“包括,所謂的真相。”
章九十九:站不穩/“靠我近些……再近一點。”
“咳……”
沉溺的意識回歸大腦,渾身仿若沉石壓身,少年清瘦枯骨,長白的睫毛上占著氤氳的水。
他的衣物都被換洗過,面容慘白無色,倘若不是能夠觸碰到,在一頭白發、一身白衣的加持下,整個人都像是從透明的畫中走出來一般。
云罕顫抖了一下睫毛,被藥灌醒時眉心緊蹙。
他薄涼的唇早就黯淡無光,嘴唇鼻腔里都是愁苦的草藥味,難聞、又難喝。
即便這麼多年過去了,藥物幾乎成了他行不離身的存在,他甚至都能夠忍受了剮心的疼痛,面對苦悶的藥物時,他還是覺得難以下咽。
如果可以,他真想在最后臨走前,能夠吃一口甜的……不過這麼簡單的愿望,倒有些癡人說夢的意味了。
面前是枯城一座,滲透著濃重的血跡。
撲面而來的腥味讓他肺里一陣翻涌,好在他的臉色已經白得不能再白,因而也看不出來有什麼變化。
薛界撐著他,在他的身后,手上還殘留著方才灌著自己的碗。
后背上是對方的熱度,伴隨著細微的顫抖。
云罕在神志清醒過來的一瞬間徹骨寒涼,幾乎要癱軟在地。
破敗死寂的城池,滿地的血污還沒有來得及清理,斷壁殘垣勾畫出不日前的一筆一劃,只一眼,便叫眼前被飛濺的鮮血掩蓋。
晚了……
還是晚了……
他近乎麻木的雙目慢慢地睜大,瞳孔里閃過一絲迷茫,驚詫過渡之后,是滿眸的痛苦,一時之間,薛界撐著他,竟然分不清劇烈顫抖的人究竟是誰。
怎會如此……?
分明、他們只比援軍晚了兩日到達邊關……再如何,也不會是這樣的景象。
宋庭譽不可能任由敵寇侵犯至廝,邊關百姓遭遇不測,宋庭譽和邢遮盡也消失無蹤,他們的去向,稍加思考,便能夠得到答案……
薛界用力攥著手,強迫自己在這極大的變故中冷靜下來,拿來一條紙條,便要添上筆墨。
“你在干什麼?”
身后的人忽而啞聲開口。
他轉過頭,看到云罕時稍稍愣住——
云罕的白發凌亂,狐貍眼中早已不復精明,透著一股掩不掉的病態,眼眶在短短幾刻中變得通紅,幾乎成了蒼白面孔上唯一的血色。
此時,他沙啞出聲,先前的那股無時不在的輕佻勁已經全然消失了。
薛界忍不住緊了緊咽喉。
“不能寫信寄回京都。”云罕又開口。
“為何?”薛界終于出聲。
云罕卻病態地看了他一眼,繼而搖晃上前,將他帶入一處無人之地。
“因為……那里已經被控制了。”
他低啞的聲音仿若自地府而來。
“想救他們麼……?”
“那從現在開始,你跟在我的身后——全部、所有……都要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