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涿被他笑得脊骨發寒,不知怎麼,總覺得梁惘有些變了,他一行一止間表現出來的動作,都透露著明晃的不敬。
隱約里,心頭涌上一股不詳的預感。
“敢問殿下,皇上什麼時候能夠與我會面?”
梁惘指尖一頓。
“恐怕需要個十日半個月了……陛下這病,可不輕。”
他又對著江涿笑了一下。
這一次,江涿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遍體的寒意。
與預想中截然不同的場景流露到了眼前,他竭力握拳,才抑制住身體的顫抖,心頭的不安極力放大。
一個可怕的猜想浮現到了腦中。
“啊……既然如此,那小官便不多叨擾殿下了。”他擠出一個笑意,便要起身離開。
下一刻,面前卻攔出了幾位侍從,梁惘的聲音旋即而至。
“小公子來都來了,便住上幾天再走罷……也算是梁某的一片心意。”
章九十七:失控崩潰/“別不要我,我會瘋的。”(二更)
宋庭譽從黑暗中醒過來的時候,疼痛緩慢地從內府復蘇,四肢酸痛,渾身無力。
戰場上的傷痕,帶著情事時自己劇烈的掙扎,即便邢遮盡已經盡可能地溫柔以待,他的身體還是像被狠狠鞭撻過一番,連呼吸都抖的厲害。
人被兩只手緊緊抱住,熱度隔著衣物傳過來,宋庭譽卻感知不到溫暖,分明寒毒已過,身上的感知依舊如同一盤散沙。
他的眼神里恢復了冷靜,冷靜地有些可怕。
邢遮盡時刻緊繃著神經,到后頭支撐不過去,才半闔上眼,如今宋庭譽稍作動作,便立時醒了過來。
“阿……”
“你庇護了他十余年,還要庇護多久呢……”
他方待開口,宋庭譽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平安死時的絕望、還有云雨時的承受,讓他的聲帶嚴重受損,平日里清列的嗓音都是沙啞而難聽。
邢遮盡抱著他的手不由收緊。
他做好了宋庭譽醒后失控的準備,唯獨沒預料到他如此平靜的詢問。
【你為什麼不反?】
囚車中,低啞的聲音如雷貫耳,吵的人心不得安寧。
邢遮盡感到脊骨發寒。
“邢懨之……”懷中,宋庭譽平淡出聲,似乎在和他說一件尋常的感慨,“我以前一直覺得你很聰明,知曉變通,遇到不能掌控的事便換著得到掌控。”
“不像我,死犟什麼寧折不彎,搞的最后頭破血流……可直到今時,我才知道,原來你比任何人都要倔強、甚至到了不分世事的地步。”
他說到這里,忽而輕輕笑了一聲。
黑暗里,邢遮盡將隱隱顫動的手脫離他的身體。
他從未覺得宋庭譽的笑有這般刺耳,讓自己的心口疼得難以呼吸。
他知道宋庭譽在說什麼。
……邢遮盡無情無義,也有情有義。
他并非出生便如此光輝,孩童時期落魄無光,除了清妃,身邊便只有一個宋庭譽。
宋庭譽雖為護國將軍之子,狀況卻是比他還要難捱三分。
說明白一些,那些年里,他們能平安長大,全靠清妃娘娘的勤吃儉用。
只不過虎落平陽被犬欺,墻倒眾人推。
清妃再如何努力,也終究不過女子之身,想要養大兩個孩子,可謂難上加難。
最落魄的時候,先太后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先太后與顥碭不同,她為人善良,溫柔賢淑,聽聞清妃有難,第一時間便派人送了救助。
誰都知道,顥碭皇帝這皇帝來得不光彩,先皇在世時,對方并不寵幸先太后和這位皇子,可即便自身處境也不優渥,先太后還是選擇了幫助清妃。
人言錦上添花不及雪中送炭,其中溫情最是長長戚戚,難舍難分。
與在人情世故上一竅不通的宋庭譽相比,比他大上一些的邢遮盡一直將這些看在眼里。
因而當先太后死前的最后一刻將他召集入宮時,他對對方提出的期望感到毫不意外。
作為母親,先太后是最為了解兒子才學的人,可即便再清楚兒子再是個草包,也放不下身上的這塊肉。
她臨死之前拜托清妃和邢遮盡念在這些年扶持上的恩情,日后輔佐顥碭成為一代明君,以了卻自己的牽掛。
再瀕死之人的苦苦哀求下,清妃含淚應了下來。
這是架在邢遮盡身上的一道枷鎖。
他也隨之而應。
即便有悖于心,這些年里,他卻確確實實做到了答應先太后的事。
可越到后面,他越是動搖。
不止一次,他跪坐在靈堂之中,望著母親的牌位,低聲詢問。
他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他是不是該停下來了?
為還一人的恩情,真的要以江山社稷的安危為代價麼?
運籌帷幄這麼些年的裕王殿下,露出了迷茫的眼神。
靈堂中的香火燃燒斷裂……可到最后,也沒有人來回應他。
……
燊酈邊城中,邢遮盡的腦中混沌一團,幾廂情緒交織,攪得人不得安寧。
空氣安靜異常,連二人異樣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宋庭譽只是竭力扯動了一下嘴角,就好像把全身的力氣都花光了,他的目光冷淡,瞳孔灰暗,重新恢復無知無覺的模樣。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