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邢遮盡這會兒應該是在大聲呼喚著什麼,不過自己的耳邊嗡嗡作響,讓他無法聽清。
細碎的光點聚集到城門處,紅墻變得虛幻。
他的手中緊緊握著平安符,意識模糊。
又那麼過了一陣,光點更加深刻,周身空蕩圍城了一個圈,慢慢、慢慢地沉浸到了中央。
他看見那城門慢慢地打開。
宋庭譽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開了。
下一刻,他整個人便如同墜入了深海當中,喉嚨被人緊緊扼住,難以呼吸。
窒息感撲面而來,使他悶進又掙扎而出。
耳邊嘈雜旋即而至,他死死地瞪大了眼睛,臉色一瞬蒼白無光。
“哥……”
“哥……”
他慌措地去抓邢遮盡的手,顫抖地好像第一天學會走路。
邢遮盡正焦灼地喚他,冷不防看見人劇烈抖動,手指指向遠處。
他順著指向望過去,在盡頭之處,他看見了大開的城門。
幾乎是在瞬間,腦中轟鳴,周身糾纏的士兵們仿佛在一剎那打開了什麼開關,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奔涌而去。
“回防!!”在下一刻,他怒吼一聲,將渾身冰涼的宋庭譽一攬上馬,直直奔向城門口。
怎麼會!
怎麼會!
大開的城門前,燊酈的余兵們死寂一般的面孔上仿佛看見了希冀,瘋狂地向城里揮舞而去。
他們砍上木屋,沖進房瓦,將一個個畏縮在墻角的百姓拉出,又毫不留情地揮砍而下。
好像在這一瞬間,情勢全盤逆轉。
邢遮盡帶著人,瘋駕到城門時,正見蔣國安高昂著頭顱,城墻的正中央,惋惜地看向下方。
“你在干什麼?!”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變的裕王暴怒出聲。
這位老城主卻只是緩緩低下頭,那惋惜的眼神里在這時沒有忍住,溢出了一絲興奮。
不過很快,他又轉變為了為難。
老城主揚手,將一道與先前一般的圣旨直直地拉展開來。
“是陛下,陛下要求開城門迎賓入內——裕王殿下,你我皆為臣子,又豈有不從的道理呢?”
陽光的照耀下,圣旨下方的御印格外刺眼。
邢遮盡雙目猩紅,懷中渾身顫抖到人也在此刻抬首,用那雙驟縮的瞳孔望向他。
他幾乎立刻會了意,下一刻,便下馬上城墻,一把將蔣國安按壓在地。
“終將士聽我號令!我乃大塍裕王!立時拿起兵槍,保護百姓,剿滅蠻賊!”
他幾聲嘶吼,止步的朝廷援兵隱隱被撼動,要重新舉起武器,然而蔣國安卻在下一刻出聲。
明黃的圣旨高揚空中。
“圣旨在此,迎賓入城!爾等想要違抗指令,株連九族麼?!!”
援兵面色猙獰,再次堅固住動作。
邢遮盡想要再次嘶吼,卻忽而被幾股大力拉開,身后出現幾名兵將,嚴嚴實實地擒住了他的手腳。
“蔣國安!”他嘶啞。
“后方!”
蔣國安卻沒有理他,臉色已經完全沉下,連偽裝都不屑偽裝了,朝著那幾名兵將厲聲。
“咳——”
邢遮盡的身側,驟然出現了被壓制住了宋庭譽。
“宋小將軍,您剛才是想要做什麼……?”蔣國安恢復了平靜的神色,慢慢靠近。
這一次,他不再穿著寬大的衣袍,在這個饑寒交迫的邊關之地,將肥碩的身姿展露地無遺。
宋庭譽的口中被堵住,只睜著一雙血紅的眼死死盯著他。
蔣國安不悅地皺了皺眉,遞給了后方的士兵一個眼神。
被壓制的二人便立時轉換身位,面朝城內。
“小將軍不必這般看著我,畢竟……本城主也是依旨辦事——這樣吧,你平日里不是很關心那些庶民,下官便讓你在此刻看個夠。”
下方,失去阻攔的燊酈兵在縱容之下暴虐無道,一刀刀地揮砍下城中的百姓,鮮血彌漫整座城池,形成一個巨大的沼地。
宋庭譽渾身顫抖,咬出的血水浸濕了堵口的粗布,一雙眼睛里血絲密布,僅剩的力氣,也在不斷地掙扎。
恍惚間,他整個人都僵了一瞬。
那雜亂的城池中,驟然出現兩道身影。
“宋哥哥……宋哥哥!”
孩童稚嫩的呼喊響徹云霄。
下一刻,長槍貫體,白進紅出,平安幼小的身體頹然倒地。
他的母親尖叫一聲,嘶吼地撲向敵寇,又贏得一把利刃。
“唔呃……!唔……!!!”宋庭譽渾身都血液都凝固住,臉色蒼白到毫無血色,直直地怔愣了許久,才爆發出一些胡亂的零碎。
他的手腳冰涼,被仇恨和變故沖昏頭腦,極度的痛苦之下,如同一只撕咬深淵的困獸。
淚水決堤般地從眼眶脫落,墜向下方,比血流如注還要疼痛。
手中緊攥的平安符鮮血淋漓。
“宋哥哥,等平安長大,我也要習武,這樣就可以保護阿娘了……”
“阿娘其實總偷偷哭,平安要成為小男子漢!”
“以后等不用拿槍了,你來教我武功好不好?”
“……”
平安……平安……
我以后若想要個孩子,就把平安帶回去。
那時在戰場上將他撿回來時,不過就是個只會黏人的小團子。
改名叫平安吧……平平安安。
我只想平安順遂長大,我看著長大。
……
“……唔呃……!!唔!!!”
淚混著血水融合,宋庭譽痙攣住身體,只覺得撕心裂肺,徹骨寒涼,曾經往事一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