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住嘴。”薛界的呼吸一滯,將拳攥的骨頭作響。
“……哦。”云罕的瞳孔晦暗了一些,沒意思地扇了扇眼睫,眼里的玩味又消失了干凈,繼續講道。
“父母過世以后,他很是傷心,卻還是從泥潭中爬了出來……他沒了約束,順利出了束水。”
“他要闖一番天地,為了自己經年的熱愛,也為了……尋找自己的阿兄。”
“后來,這天地還真讓他闖出來了。”云罕說到這里,忽然細微地笑了一下。
薛界一時分不清,這笑意里摻雜了些什麼情感。
很久以后,一切塵埃落定,他才知道,這是一份自嘲的笑。
“他以為自己要揚眉吐氣,成為了經年來、最渴望成為的人……可命運又給他開了一個玩笑。”
“一場名為昏聵無道的火海突如其來,將他徹徹底底葬身于此。”
“……他,死在了六年之前。”
章八十九:替他擋傷/“你不疼,那我呢……?”(二更)
“……小心!”
戰火紛飛,長槍擦過臂膀,劃出一道鮮艷的傷口,邢遮盡驀地出聲,將那一頭的宋庭譽撲向一邊。
二人順著泥濘的土地節節敗退,連帶著大塍的軍兵,都一同向后撤去。
遠處,烏格澤肆意的笑回蕩周身,健碩的胸脯激昂地起伏著,口中說著得意的話。
“宋將軍經年頑抗,怎麼回去一趟,就變得這麼不堪一擊了?”
宋庭譽被邢遮盡護著滾動幾圈,頭上的兜鍪在這過程中掉落,發絲凌亂,沾染上塵土。
與當初相比,確實是狼狽不堪。
他撐著地面,慢慢站起,沒有理會烏格澤的話,只略微搖晃,伸出一個手勢。
“撤兵——!”
一聲令下,邊關將士旋即退后,豎起一道道盾牌,腳步凌亂地撤回城墻之內。
大門將敵寇的張狂笑聲全部隔絕在外,隨著城門的關閉,宋庭譽身形的晃動虛弱也一掃而空,轉變為憤怒。
“你擋什麼?!”他猛地高喝一聲。
身側,邢遮盡半撐在他的身上,右臂還在潺潺流著血。
不日前,眾將首圍坐一團,將對付敵寇的計策商討完畢,最后由宋庭譽一錘定音:
烏格澤自大狂妄,那麼他們便用計謀無限放大這一點——當初第一夜的火攻全勝定將對方的心理磨平了幾分,想要讓烏格澤重新打滿自信,必然需要別的方法。
他們選定的方法,便是韜光養晦,避其鋒芒,用一次次不及對方的假象,而使他們的心理得到極度的滿足和自信……直到多日后,援兵趕到,里應外合,給予最后一擊。
“你剛才是想所做何事?”城門內,邢遮盡沒有去管宋庭譽的怒意,反倒出乎意料地平靜,聲音寒涼一字一頓。
那時山雨欲來前的假象。
“……先回去。”宋庭譽稍稍噎住,身上的怒氣倏而遲凝一息,片刻將頭偏過,蹙眉出聲。
城主府中,他撐著邢遮盡一步步地趕回時,蔣國安已經來回躊躇了好一會兒,聽聞動靜抬起頭,看見邢遮盡沾滿血的手臂,很明顯地頓了一下。
“宋將軍,王爺——這是怎麼回事?”
“他替我擋了傷,煩請大人給我準備些繃帶藥酒,快些來得好。”
宋庭譽沒抬頭,帶著人往屋中走,只草草丟出一句。
蔣國安的速度還算可以,沒有像平日里商討事宜般拖沓,宋庭譽拿到紗布后,便掀開邢遮盡的衣物凈血。
邢遮盡的右臂在斷崖頭前就已受過很重的傷,短暫的時日里并未養好,就又遭了罪。
宋庭譽給他擦血時,輕而易舉地看見新舊的傷口層層疊疊地交叉在上面,平日里揮刀舞劍的手竟有幾分顫抖。
直到將那猙獰的傷口完全包扎好后,他緊繃的身體才稍稍松弛了些,張唇不斷喘息。
“剛才我不撲你那一下,你原本打算做什麼?”邢遮盡沙啞的聲音恍然出口。
宋庭譽的手一頓,眼睫顫動。
微微撩起眼皮,看見邢遮盡蒼白的面容上汗珠滾落,順著鋒利的下頜線一步步沁入衣領中。
……
戰場不是兒戲,每一步計謀都是在刀尖上行走。
烏格澤再怎麼狂妄不羈,也是一位經年老將,尋常的騙術必然不會讓他輕易相信。
所以當宋庭譽提出最終策議時,便深刻地清楚,這場戲一定要做得真實,真實到毫無破綻。
比如……讓自己身受重傷,性命垂危。
——倘若邢遮盡不撲他那一把,那把槍是會貼著自己的內府過去的。
他的眼皮垂了回去,溢滿心疼的鳳眸里恢復了嚴肅和決絕。
“我這些年來和他交戰四年,彼此都清楚對方的實力——如果只是一味地撤退、落荒而逃而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損失,他絕不會就這麼相信。”
“——所以你就想出了以自己做破綻的計策?”邢遮盡倏而打斷他,陰鷙的氣息彌散,唇角勾起一抹帶著瘋狂的笑意。
宋庭譽噎了一會兒,才倔強地回應:“……這點傷換一個籌碼,我自是受得住,況且當初在外六年,我幾次都要死了過去,最后還不是撿回一條命?”
“左右不是疼個一時半會,有何所懼——”
腰身驟然一股力道,未盡的話語飄散到了空中,被一張壓迫的唇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