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明,它跳出了你的預想。”
薛界慢慢將地手圈上了他的脖頸。
云罕太瘦了,他單手,竟險些就包裹住了對方的整個脖頸。
“嗯……然后呢?”
觀望遠方的人終于開口,隱隱帶了些輕佻和興趣。
“你很早就已經知道多爾會死——換句話說,你知道燊酈早就將他列為廢棋,他最后的用處,就是成為出兵冠冕堂皇的理由。”薛界沉啞的嗓音繼續說,“從浮妄樓到邊關,牽引著我們一步步發現端倪的人,就是你。”
“哈哈…”云罕的肩忽然顫抖了一下,口中溢出兩聲笑,轉過頭,輕輕歪了歪。
“大人還是很聰明的嘛……”和以前那個木訥的笨小子,已經相差那麼大了。
“你到底是誰?”
他還想再說什麼,薛界卻在下一刻,單手撐在了車壁之上,將他完全籠罩在了自己的陰影之中。
后頸的手稍稍收緊。
云罕仿若未聞,保持著笑意,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身謎團的人,才能保持永久的神秘感和吸引力……如果我輕易就把所有的事都說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薛界的手猛然收力,云罕便覺喉嚨咯地有些發緊,臉上卻還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風輕。
面前人的雙目發紅,身體隱隱發抖,掐著他脖頸手慢慢加緊,云罕逐漸喘不上來氣,卻在即將要昏厥時,得到了喘息。
薛界到底松開了手。
“神子大人。”
耳鳴嗡嗡作響,云罕在稍許的混沌中,聽見了上方低沉的男音,那是從薛界口中說出來的。
他花糊的眼睛彎了彎,嘴角扯出一個笑。
祭神禮上的神子……
唔……他的大人,猜對了呢。
薛界被他的笑看得身份扎眼,終于不再說話,坐到了另一邊。
馬車顛簸,將云罕的內府晃地混沌不堪,然而他的面孔至始至終都是笑著的。
就這樣,二人相安無事地過了小半晌,直到靠在邊上的人倏而咳出一灘血跡,順著車壁頹然地倒了下來。薛界才驀地蹙眉,過去將他撐起了起來。
耳邊在下一瞬間,傳來一陣熱氣。
“你想知道你的阿蕪現在怎麼樣了麼?”云罕沙啞虛弱的聲音落下。
薛界剎那怔愣在了原地。
“……這樣,大人抱我一會兒,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訴你……怎麼樣?”
章八十八:把他扯進懷中/“…大人是在心疼麼?”(一更)
薛界對待感情,大抵是有幾分木訥的。
當年邊境動亂,朝廷召集男丁時,他正是束發的年紀。
他八歲時父母雙雙去世,每日靠微薄之力,謀得一些吃食。
總的來說,日子清苦,卻也過得下去。
只不過那時每個同齡的男孩都有父有母,又是去學堂求學的年紀,久而久之,自己就成了異類。
薛界表面安逸無憂,暗中卻也心生孤寂,常常做好活計,便坐在屋前最隱匿的一棵樹叢中,涼著眼去看那些嬉鬧的孩童。
他的阿蕪,便是在某一天的晚間,來到的他身邊。
阿蕪的年紀比他小上三歲,身形瘦弱。明明已經是春天要結束的年紀,對方卻還是裹著一襲大衣。
他是束水村里,唯一一個上學堂的“女孩”。
那一天,薛界照常坐在樹叢之中,冷漠的視線與同齡人格格不入,他白日多做了一些活,身上的疲憊比先前都要濃重一些。
看學堂放學的場景,不覺間便沉重了眼皮。
模糊之間,眼前闖入了一個身影。
對方裹著一襲肥碩的鰲衣,弓著腰,一點一點地脫離夫子的目光,隨后看向大樹,眼里流露出興奮的神情。
下一刻,他便將鰲衣扔下,趴到了樹軀之上,手腳并用地往上爬。
夜里有光線的阻擋,薛界將這場景完美地收入眼中,對方卻無法看見上方的人。
直到他第五次跌落到地時,薛界才終于忍不住出聲。
“你在干什麼呢?”
阿蕪趴到一半的手驀地松開,“哇”一下尖叫起來。
后來,他大概是邊哭邊叫“鬼啊!”回去的,鼻涕淚水糊了一臉,薛界隔了好多天都沒見到他。
直到半旬日以后,才又見到了這“姑娘”怯生生的場景。
“……有人嗎?”
這一次,阿蕪學的聰明了一些,頭縮在鰲衣中,把脖子完完全全地掩蓋在里面,活像一只膽怯的鵪鶉。
薛界眼神瞥了瞥,轉頭狀似無意地游神一會兒,才從樹上跳了下來。
“呀,我就說嘛,原來是個裝神弄鬼的潑猴兒!”阿蕪看見人,立時口無遮攔地指了過去。
薛界那時不過八歲的年紀,聽到那句“潑猴兒”,臉色頓時黑了,冷著臉盯了他片刻,便要離開。
誰知下一刻,自己的手便被一只涼涼的手抓住。
這樣的天氣里,薛界沒能明白,為什麼會有人的手會那樣冷。
“你別走啊,我看你是從樹上下來的……這樣,你教我爬樹吧!”阿蕪的眼睛很亮,笑瞇瞇地看向他。
有一瞬間里,孤寂已久的心靈得到了滋養,受到了狐貍的蠱惑,薛界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許久以后,他才回過神,冷冷說了一句。
“不。”
阿蕪不高興了。
他對“女孩”的概念,得以阿蕪的第一次啟蒙。
那樣一個五歲的孩子,說哭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與前幾日把自己認成鬼時的模樣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