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名,為什麼“陌生”的云罕,會感到驚訝?
云罕卻聽到他的問話,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異樣,長眉細微地皺了一下,隨后轉過了頭,望向緊緊封閉的窗口。
“……沒什麼。”他盯著車窗好久,薛界看見他半掩在袖間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按著指骨,冷白細薄的皮膚讓他按出了紅色的痕跡。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一份熟悉感自陰暗角落中滋長,仿佛在這一刻看見天日,一點一點地爬向四肢百骸。
……這個動作,他無比熟悉。
那是他的阿蕪,無意識發愣時,最喜歡做的動作。
“把車簾掀開吧……我想看一看——呃……”
云罕冷清漠然的聲音被一道低吟打斷,便看見了猛然扣上自己指骨上的手。
“……不愿意掀就不掀嘛,你又按我干什麼?”他的額前疼出了一片薄汗,遲凝片刻開口。
薛界倏而回過神,便對上了那雙帶著些幽怨的眼神,驟然意識到自己竟在內心的驅動下上手抓了人。
他立時把手松開,好像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喉里凝噎。
“……抱歉。”
“……什麼?”
云罕如沉湖的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喉結滾動了一圈,隨后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一般,露出一個玩味的笑。
“大人還會道歉?”他驚奇地就要往薛界那邊湊,又被對方一掌隔絕了過去。
這種時候,云罕好像又成了先前那只狡黠的小狐貍,兩只狐貍耳朵高高地豎起,有些發淡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著薛界的臉。
某一刻里,薛界透過他嬉皮笑臉的表象里,看見了他那番如狼似虎的內心。
那雙狡黠的狐貍眼里分明帶笑,卻好像一個無底的深淵——視線落在自己臉上的一分一秒,都在不斷地吸取、剝奪。
就如同,這深淵知道自己即將要消失,所以要把他的臉牢牢復刻到淵底一樣。
薛界被這個荒唐的想法激地渾身出了一層薄汗,再看向云罕時,身上的冷氣便重新高了許多。
驚奇的問句最后以冷漠的眼神告終,云罕離他很近,將他身上微妙的變化都察覺到了個一干二凈,嘴角的笑意竟有些僵住了。
不知怎麼,他所表現出來的感覺好似自清楚自己身在去往邊關馬車的一刻起,就悄然變了質,再不同在浮妄樓的那般肆無忌憚、沒心沒肺,舉手投足間,都帶上了一點……
……落寞。
……真沒意思。
云罕的問話石沉大海,眼底情緒一閃而過,不過很快,又完全消失了。
他挑了挑眉,輕哼了一聲。
“這樣吧,作為你弄疼我的賠禮,把窗戶打開,咱這事一筆勾銷了……大人意下如何?”
他從前方拿來一條毯子,將它裹到自己的身上,對著薛界說。
后者的喉結滾動一圈。
云罕等了他一會兒,見他無話,躲在毯子下面的指尖稍稍捻了捻,有些不高興地齜了齜牙。
“罷了……不讓開就不讓開吧,我也不是很想去看……”
“……你不會以為我剛才是在乞求你吧?”
“呵……!怎麼可能,你真的很裝……!”
“……”
云罕說著,嘴角的嘲諷越來越大,甚至擺出了一副輕蔑的表情,出口的話把薛界聽得頭皮隱隱發麻。
片刻后,薛界終于頂著滿頭黑線,將另一條毯子兜頭扔到了云罕的身上,隨后拂身,把定好的車簾拉開了一條縫。
云罕把頭上的毯子順下來時,正好被細風灌了一道,當即雙眼發亮地看了薛界一眼,旋即貼上簾縫,趴在車邊把眼睛湊過去。
兩條毯子虛虛掩掩地掛在他的身上,瘦削的身形只蜷成了一小團,隱隱被冷風吹得有些抖動。
云罕高燒未退,眼前甚至都開始發糊,卻將雙目撐的很大,似乎不愿意錯過這里的每一分場景。
青山、碧水……
小橋、大地……
那邊有一只飛鳥……
這邊有一條越起的魚……
分明是最平常的景物,他卻看得格外認真,甚至隱隱忘了周身的事物。
“你為何執迷于束水風光?”
以至于薛界的聲音倏而提上時,他本就不夠清醒的腦子更加松垮了幾分,聞言理所當然地便開了口。
“當然執著了啊,以后可就見不到了……”
他說罷,驟然意識到了什麼,身形明顯僵硬一瞬,繼而補救道:“噢……我是說,這還是我第一次坐馬車出遠門——草民身低位賤,一輩子保不齊就出這麼一趟,當然要好好欣賞才是了。”
陰影處的指骨又在細微地按動。
薛界將這些情景全部映入眼中,聽到那句“以后見不到”時,無端感受到幾分扎耳。
他盯著人,半晌唇角才勾起一抹嗤笑。
“從斷崖崖底,到浮妄樓……《明妃曲》、束水、邊疆……”他一字一頓地列舉道:“所有的巧合碰撞出來——公子到最后,還要編出多少拙劣的謊話給我聽呢?”
云罕稍稍怔愣,旋即恢復如常,望著車外模糊旖旎的風光,只淡淡瞇起了眼睛。
他沒有說話,卻感受到后脖頸處的溫熱。
薛界的手像一只危險但讓人甘之如飴的溫室,讓云罕將脆弱的脖頸完完全全地交之于他。
“你從一開始,就故意為之,將我和殿下將軍騙入浮妄樓,目的就是為了把你帶出去……你把所有的一切,都計算地剛剛好——可在你聽到燊酈出兵時,眼底有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