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不可能……
多爾的死,分明只過了一天一夜,消息就算是即刻發出,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傳到燊酈的耳中。
請求援兵的羽檄加急送回,在路途上,最快也要兩天兩夜,說明邊關動亂,早在兩日之前便已經開始。
……可兩日之前,燊酈的使臣多爾分明還活生生地站在大塍之間!
“預判、又是預判……”宋庭譽的口中喃喃,朦朧間,感覺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模糊。
顥碭皇帝看見他恍惚的神情,心上更慌了,“將軍,您在說什麼呢?”
“讓我掛帥邊關……!”宋庭譽猛然抬頭。
顥碭皇帝被這凌厲的眼神駭得一怔,轉而欣喜若狂,連忙“好、好”了兩聲,可又在宋庭譽轉身將走的時候收了神色,想起什麼般。
“不,不……小將軍,不能只你一個!”
宋庭譽被攔住,一時之間沒有聽懂他的意思。
不能只他一個?……顥碭皇帝竟有一日轉了性,擔心他獨自掛帥的安危麼?
宋庭譽這般想著,看顥碭的眼神不覺變了一些樣,卻在須臾之后,聽見了對方的解釋。
“是燊酈!哎……朕拿給你看……”
顥碭皇帝說著,將一封信件遞過去,宋庭譽看罷,險些兩眼一黑,頭暈目眩。
那信上不是寫的別的,正是燊酈王的白紙黑字,要求這場戰役同掛兩帥:邢遮盡、宋庭譽,兩個人一同奔赴邊疆,一個人都不能少。
“荒唐!”
宋庭譽厲聲吼了一道。
顥碭皇帝嚇得一連后退好幾步。
正此時,邢遮盡從后方趕到,將這句憤懣之語聽了個完全,踏入殿間,便看見宋庭譽抓著那封信件,紅眼顫手。
他兩步上前,將那信件一目十行地看了過去,身上的氣息一瞬冷凝下來。
宋庭譽半垂著眼,胸膛起伏,鼻尖呼吸,默不作聲。
好半晌間,偌大的殿前空無一聲,安靜的可怕。
“我去。”
就在顥碭皇帝要被這凝滯的氛圍憋死時,邢遮盡沉悶出聲。
“不行!”宋庭譽緊跟其后,抓住了他的手臂。
邢遮盡回望過他,從他凌厲的鳳目里看見了深切的擔憂和執著,他的目光忍不住柔和了一些,掌心覆上了他的手背。
“他拿邊關百姓作脅,宋小將軍,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
宋庭譽微微噎住,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后向著顥碭皇帝行了一禮,便兀自離去。
大殿只余兩人,邢遮盡身上方還溫和的氣息轉而變得寒冷下,他轉頭,面色嚴肅地看向顥碭皇帝,隨后躬身,標準地站拜一記。
“陛下,臣此一去,歸來無期,您年已弱冠,適時挑起大塍的重任了……”
顥碭皇帝被這突如其來的恭敬禮儀煞地微怔,一時之間,他大抵是該得意愉悅的,可此情此景,自己的心中卻好像忽然堵上了一塊石頭,讓他高興不起來。
“皇叔……”他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什麼,邢遮盡卻適時轉移了話題。
“……臣今日發覺,您很器重周王殿下?”
“沒,沒有的事!”顥碭連忙否認。
邢遮盡的臉色沉了一些,一雙深黑的瞳孔盯得顥碭皇帝發麻。
又半晌后,邢遮盡的眼皮低垂下,似乎連帶著將什麼東西也落了幕。
“梁惘不是您值得托心的人,相較言之,各部的尚書大人們更值得依靠……倘若臣此去真的難以復返,陛下日后需廣德其身,虛心納諫。”
顥碭皇帝一股腦地點頭,也不知聽進去了多少。
邢遮盡深吸了一口氣,眼底晦暗一片,薄唇輕啟,好像還想說些話,到底閉上了嘴巴。
顥碭皇帝便目送他一步步地退離,在這一刻,夕陽的余暉落在了邢遮盡的身上,他看著他的背影,成人以后,第一次在心頭浮現出了幾絲幾縷的異樣。
那大概是一種悵然,是一種后怕,又是一種……不舍。
忽然間,眼前的人停頓了一步,顥碭皇帝立時正襟危坐。
“陛下,別辜負了先太后對您的期望。”
顥碭皇帝一瞬間雙目突出,滯在了原地。
前方的人說完,卻再不停留,轉角消失在了夕陽當中。
恍惚間,眼前是過往的一幕幕浮現,困于深宮中的帝王幼子從小飽受欺壓,承受所有人的白眼,某一次,他偷跑出宮,看見了兩個玩鬧的孩童。
其中一個渾身濕透,像一只落魄的孔雀,眼底卻滿是倔強,另一個則漠然著臉,將他一步步地引去巢穴。
“喂!”
帝王幼子喊了他們一聲,二人卻只是用兩雙冷漠的眼睛平淡注視著他。
顥碭心中氣急了——分明是兩個落魄的孩童,怎麼也可以對他毫無恭敬之心?
“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們全都踩在腳底下,讓你們俯首稱臣!”
帝王幼子信誓旦旦地保證。
……一晃經年,幼子已頭戴金冠,坐上了九五至尊之位。
而年少遇到的兩個孩童,也分別成了攝政王以及護國大將。
他們真的如年少所言,被顥碭皇帝踩在了腳底下。
可……帝王幼子,也真的得到了年少所渴求的麼?
“皇叔……”大殿中央,最后一抹殘陽照射到帝王的身上,他的唇齒微張,啞聲吐息出了兩字……
……
邢遮盡出了殿門,追上宋庭譽時,對方已經快要行至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