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譽方才羞赧的表情已經全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盡寒涼。
今早短暫被遺忘的記憶一擁而上,在宋庭譽這熟悉的眼神中被點醒。
恍惚間,和多少日以前的記憶重合。
邢遮盡在這一瞬,心中的悸動被掃了個空,各種各樣的情緒彌散入心頭:大概是有不解,煩悶,憤懣……以及最為深沉的恐懼。
他不明白宋庭譽為什麼突然又露出這樣的神情。
可這一次,在他看見宋庭譽薄唇要張合的前一刻,他快速地將手覆上了對方的后腦,讓他完完全全地將面孔埋進自己的胸膛,隨后變本加厲地收緊手臂。
里里外外,一系列操作,分明無言,卻震耳發聵地表達了一點:我現下抱定你了,你要說如何,我也不會將你松開。
宋庭譽堵在喉嚨的話被結結實實地按住,一時之間有些無言,只是很快,敏感的腰間便確切地傳遞出了信息——
邢遮盡抱著他的手在細微地顫抖。
他一瞬間有些怔愣住,竟恍惚了幾息,大腦一片空白。
上方,男人微重的呼吸聲傳來,和手臂的顫抖遙相呼應,好像再次印證著宋庭譽隱約而出的猜想。
邢遮盡……
邢遮盡有些、怕?
宋庭譽鼻尖好像發酸了。
——對方剛才的動作如此迅速,有一點,是表達了自己不可左右的偏執,還有一點,或許連他本身都不清楚。
在這決裂的八年里,宋庭譽蒙蔽在仇恨當中,曾經表現過無數次的傷人舉動,或許無意或許有心,卻都在邢遮盡的心中扎下了刀痕。
只不過數年如一日,他總用一張薄涼的面孔來掩飾內心的創傷,落在旁人的眼中,似乎根本沒有感知一般。
甚至久而久之,連邢遮盡自己都以為自己喪失了疼痛。
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內心的,是無法偽裝的身體。
在方才,所有的主觀意識都沒有做出抉擇時,邢遮盡抬起手按住宋庭譽的動作是完全下意識的。
他的眼神在與宋庭譽相對的一瞬間,觸發了一種自我的保護機制,這種機制感知到宋庭譽顫動的嘴唇時,自發地讓他伸手去阻止。
在周遭一切還沒有反應到的時候,邢遮盡的身體告訴他:如果他不趕緊捂住對方嘴,再慢上那麼一步,宋庭譽就又會說出一些話——
一些從前被誤解時習以為常,如今一朝得到柔和碎風,卻無法忍受的話。
……一些邢遮盡,聽了可能會發瘋的話。
……
宋庭譽的腦中將所有的一切都復刻下來,他被人按住了頭,唇槍舌劍堵在了喉中,逐漸磨碎成刀片,一寸寸地反咽,再順著血液流到心臟,狠狠地扎下。
心臟生起一陣難以言喻的疼痛,促使他的眼角溢出淚花,唇齒顫抖,又被執拗地堵住。
……邢遮盡有些怕。
……宋庭譽的心好疼。
在這片刻里,二人心照不宣地都沒有再提剛才的事,邢遮盡的手也除了束縛外再沒越界,像一條繩索,緊緊地將他圈在身上。
雁兒專注于畫畫,好一會兒后,才發覺到雙方的氣氛發生了怪異的變化,她有些疑惑,只不過礙于情面,還是沒有當面問出,只好半晌后,才遲凝地開口詢問。
“二位公子,需要題字嗎……?”
問出的話好像一顆石子,落入冰凍的水面,將之打碎波瀾。
宋庭譽眼眶早已通紅,忍了許久,才將嗓中的凝噎咽下。
邢遮盡也同樣回過了神。
“……姑娘還會題字?”他聲音有些澀,桃花眼勉強擠出一個笑意。
雁兒沒看出來他的不對,反而被他語調里假裝出來的驚嘆弄得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呀……我一個朋友教我的。”
邢遮盡和宋庭譽的思緒都被牽動了一些,在她提及的“朋友”字眼里,不可避免地緩了下神。
冥冥之中,他們都覺得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線索。
“朋友?”邢遮盡狀似無意地問出口,片刻后似乎感慨。
“沒想到這煙花之地還有懂得文學之人……不知是哪位姑娘,本公子倒是很感興趣。”
雁兒作畫的筆一頓,臉上露出了一點遲凝,還是軟軟道:“他……不是姑娘。”
邢遮盡的眉稍稍壓了壓,眼神也在不著痕跡中變暗了些。
雁兒看見他沒有打算止步的詢問,不由地扣了扣手指,斷斷續續后開口。
“他是前些年才被媽媽收留進浮妄樓的,與我不同,并不是這風塵之人,所以……您提出的邀見,恐怕不行。”
章七十:他渾身劇烈顫抖
“……不是風塵人?”
雁兒的話讓屋中二人都一怔:男子、幾年前入樓的節點、擅長的詩畫……
種種跡象,讓人無可自抑地聯想到大堂中央,千饒唱曲時,背后短暫出現的字畫。
庚子之變的文字獄,探花郎的蒼月毫……
“對。”雁兒應聲,終于感覺邢遮盡的語調有些異常了,有些想要轉換話題的意思。
“兩位公子,你們想要題字嗎?”她又將問題拋出。
邢遮盡查詢到關鍵的線索,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沉迷須臾便又彎眉眼。
“題啊。”他爽聲:“不過,本公子想叫你說的那位朋友來給我們提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