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遮盡在發什麼瘋?不知道他來浮妄樓是要做什麼的嗎?怎可在這種地方——
在這種地方……
他同周圍的所有人一樣,都沒有理清對方突然來的這一遭目的是什麼,而當事人卻放任衣領被揪住,危險的桃花眸里如同一灘隨時洶涌決堤的潮水,帶著黑暗的火光。
“你今日,要·定·誰?”沉啞如孤狼的聲音出口,一字一頓,偏執而陰鷙。
宋庭譽心中一團火在燒,堵在嗓子里的話幾乎要抑制不住,他斷然不清楚邢遮盡究竟在抓著不放什麼,欲圖像方才一般說出氣話,在觸及對方波瀾之后隱隱顫動的瞳孔時,心卻壓動了一瞬。
話到嘴邊,硬生生被咽回了腹中,他猛地放開人,頭偏向了一邊。
“滾遠點……!”
邢遮盡被蠻橫地推了一把,下盤卻穩穩當當沒有動彈,只略微浮動了幾縷黑發,陰鷙的眼神一閃不閃地盯著宋庭譽,掩在袖下的手慢慢收緊。
宋庭譽胸膛大幅大幅地起伏,身上早已沒有了剛開始進門時的輕佻氣息,慣常的冷漠慢慢地浮現上來。
歲濃從剛才的震驚中緩和過來,感受到雙方凝滯的氣壓,停了幾刻,撩起杏眼看向了一旁的雁兒。
雁兒雖然初入凡塵,與這位姐姐卻相處甚久,此情此景下,一個眼神便預感到了對方的意圖,猶豫幾番后,還是上前了些。
“公子……”少女輕軟的聲音透著小心,鹿般的眼睛望過去,話語點到為止。
宋庭譽有些犯冷的眼神掃過去,在觸及的一瞬間看出了對方的意思,鳳眸晃了晃。
——煙花之地最忌諱的便是聚眾鬧事,來此等之地的高官貴爵們無一不是尋歡作樂,歲濃越過方才的無言,很快感受到了雙方的雅性闌珊,又因為扯上了自身的緣故,便示意雁兒替她訴說。
為一人失百家,沒有哪個商人會做這樣的買賣,雁兒自然明白姐姐的顧慮,只開口喚了這麼一道,欲圖都在說話的雙目之中。
這是在叫他們沒興致了就趕快回去,別在這礙眼呢……
聰穎如宋庭譽,自然第一時間看懂了對方的意思,閃爍的鳳眸飄忽,最終還是有意無意得落到了邢遮盡的身上。
他們清楚來浮妄樓的用意,斷不可在這種時候出現紕漏。
邢遮盡晦暗陰鷙的瞳孔也不著痕跡地晃動一瞬,桃花眼微微瞇了瞇。
正在此時,雁兒的腰忽而被誰帶動,緊跟著就撞上了一人的胸膛,她詫異中抬起眸子,看見的便是一張俊美英挺的臉。
薛界一直淡漠的面容上露出了幾分笑意,如同冰山化開了一角:“見笑,他們平日里就是這般,尋常打鬧罷了……聽聞浮妄樓千仙集會,管弦絲竹,兩位美人,不帶我們參觀一二麼?”
薛界的長相自是上乘,先前總有一種不落窠臼的冷漠,如今語調輕佻了些,眉眼彎下,巧妙地將氛圍拉融。
宋庭譽的目光向他掃了一眼,在無人所察間和他對視,立時便看出了他的用意,心中的怒氣終被理智壓過,狠狠瞪了邢遮盡一息,唇角便展露出幾分笑意。
與此同時,全場氣壓最低的人也將危險的桃花眼收斂了些。
諸般種種,雁兒早已被薛界迷得眼花繚亂,那一頭的歲濃察覺到變換的氛圍,識趣地知曉了對方的決斷,便也不好多說,訕訕一笑。
“自然,自然……小郎君們既能夠冰釋前嫌,歲濃必然不會怠慢。
”
薛界聞言,長眉挑了挑,拿出一錠銀子。
歲濃看見錢財杏眼眨了些,從這時起,漂亮的笑容才又恢復了幾分真切。
倘若不是看這幾位言行舉止間都透出貴氣,方才那番鬧劇下來,她恐怕早已叫人驅趕了過去,如今薛界適時展現財力,將氛圍完全消融,歲濃咯咯地笑起來,牽著薛界的手便向前拉了過去。
一時間,宋庭譽和邢遮盡竟被撂在了一邊,被動地跟在了身后。
薛界跟隨了宋庭譽有了幾個年頭,對方的性情他多少清楚一些,從很早開始以前,宋庭譽便發覺他對男女間的分寸把控地很是精準。
結合對方進入花樓后表現出的一系列動作可以看出,薛界平日里必然從未去過此等煙花之地,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人,在他與邢遮盡都意氣上頭時保持了冷靜,巧妙地化解了危急。
宋庭譽看著薛界的背影,一股愧意悄然而生,恍惚間,他的眉壓了壓,發覺出什麼不對。
……他近日諸事纏身,心煩意亂,面對邢遮盡沒有控制住情緒勉強說得過去,但邢遮盡運籌帷幄多年,那般清醒冷靜的人,怎麼表現得反倒比自己還要煩躁幾分?
“你在看什麼?”思索間,耳邊忽而傳來一陣悶熱的氣音,宋庭譽登時脊背悚然。
在歲濃和雁兒看不見的地方,邢遮盡為掩飾而淺淺消融的冰雪又重新覆蓋在了雙瞳中,桃花眼里依舊是散不去的危險和壓迫,特別是在這時,其中的危險意味又重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