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他多年來獨身一人,與這一點存在著很大的干系。
王都街道,宋庭譽混雜在無數前來觀摩的人當中,鳳眸看著那道暗紅色的身影,微風拂過邢遮盡幾縷碎發,月色打下微薄的陰影,將他的面容上添了一絲神秘,遙遙觀之,恍惚間,宋庭譽有些失了神,琥珀色的瞳孔定定地停留在他的面孔上。
而在下一瞬間,人托臺上的男人稍稍撩起了眼皮,耳墜晃動,長眉如山,座下人熙熙攘攘,卻仿若虛無——
邢遮盡越過眾人,準確地與他對上了視線。
祭神禮莊嚴肅穆,除了神使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宋庭譽與邢遮盡賭氣,此時臺上臺下,竟是七日來二人的第一次視線交錯。
這一瞬間里,宋庭譽的心跳倏而漏了一拍,緊跟著擂擂躍動,讓他平靜的瞳孔都忍不住顯現出一抹慌亂。
代表著人間神使的人身著光輝,垂下眼皮,看見了他的神明。
“這就是大塍的鳳笑佳節?果然一派好景象!”
一道聲音打破了沉寂,游神的人驀地恢復清明,宋庭譽偏頭,多爾輕佻放肆的面容便映入眸中。
這位品行無端的燊酈使臣就站在邢遮盡的不遠處,探著頭向各處張望,連最基本的服裝也有幾分凌亂,與身旁的祭祀神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宋庭譽在偏頭投去視線的下一刻,多爾便仿若預知一般地同時轉首,正與他的目光對上,武人特有的機敏上來,宋庭譽幾乎下意識地蹙起眉。
多爾……多爾。
多爾從容不迫地勾了勾唇,粗眉飛揚,絲毫不見畏懼之色——
甚至在某一瞬間里,宋庭譽察覺出了他分外愉悅的心情,仿佛大塍這場祭祀亡靈的鳳笑佳節,是專程為他喝彩的慶生禮。
多爾……絕對有問題。
邢遮盡插香的手微微頓住,桃花眼中泛著冷光,看向身旁放肆的人,暗紅色的禮服微微側過,臺上與臺下交錯的視線便被打斷。
交視的鳳眸轉換為暗紅,多爾揚起的眉倏而放下,神色露出一分不悅,抬頭過去,卻對上邢遮盡透著寒光的眼神,不知怎麼,心頭還是被怵了一瞬。
只是很快,他就重新揚起眉,帶有挑釁地看了過去:“殿下不專心祭神,擋什麼人呢?”
邢遮盡微微啟唇,面上嚴肅:“祭神禮莊重,還望使臣大人入鄉隨俗,尊重神明。”
多爾聞言一笑,“好好”了兩聲,臉上卻是毫不掩飾的輕蔑。不過這句話說完后,他倒是真的不再言語,只是時不時地探頭,將目光播散到四處。
……他在,看什麼?
宋庭譽的腦中緩緩地打出這幾個字。
周身忽而泛起一陣嘈雜,兩街的人不約而同轉過了頭,在京都城門的對面,另一個方向緩緩出現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身形瘦削,一頭長白發披散至腰間,他的臉上帶著一張幽紅色的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和明顯抿了紅紙的唇。
而手骨又很是瓷白,因為兩手拈著一只細竿,紅衣廣袖被順著脫落,顯出半截手腕,此刻慢慢地向著人托臺走去。
一步一步,如同鬼蝶般輕盈似箭。
“他是誰?”宋庭譽的目光很快被突然出現的人吸引住,低聲詢問。
半后方,薛界和竹升一同站立,二人的視線同樣轉移到了那名男子身上,聽見宋庭譽的問話,竹升稍稍轉身回復。
“那是神子殿下。”竹升道:“庚子之變后,由眾人推舉出來的神子大人,每年的祭神都要由他作為接應人。”
他說著,眼底忍不住露出了一點好奇和驚嘆:“神子殿下每年只出現這麼一次,沒人知道他的身世——又因為常年帶著面具,相貌都被隱藏在紅鐵之下……也不知真的讓人看見了,當是一副怎樣俊美的皮囊?”
竹升的話讓這突然出現的人身上更添了一分古怪,宋庭譽的目光犀利,將他裸露的腕骨還有白色的長發一一掃過,最后停留在他紅色的面具上。
那面具的樣式不同尋常,像蝴蝶又不像蝴蝶,柔和中帶著幾分剛毅,甚至在恍惚間,如同火紅的鳳鳥般明艷。
“你怎麼看?”宋庭譽慢慢皺起眉,沉聲。
街中央的祭神交合還在繼續,揚長的歌聲飄飄落落,說出的話等了一會兒,卻沒有得到回應,他微微凝滯,轉而望向提問的人。
薛界今日一襲黑衣,頎長的身姿站立在人群中,他的相貌也是俊美,只不過善于偽裝,黑色的夜幕一帶,便讓人下意識地將他忽略。
宋庭譽看過去時,對方的眼神晦暗,正牢牢地盯著中央的那道身影,好像粘稠在上方一樣,透著打探和狐疑。
宋家年輕的護國將軍壓了壓眉,再次出聲:“薛界。”
長身挺立的人晃動了一瞬瞳孔,一息過后回過神,低首回應:“……主上。”
“你認識他?”宋庭譽旋即問道。
薛界的眼神泛起一絲波瀾,片刻后道:“不認識——只是覺得有幾分熟悉。”
……熟悉?宋庭譽將這兩個字在舌尖上滾過一圈。
薛界出生在束江,在宋庭譽上了邊境之前,就已經從了軍——他感到熟悉的人,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