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譽生而孤苦,母親死后,身邊就剩了邢遮盡一個,沒人能夠清楚,在只有一片黑寂的世界里,突然出現的那抹白,對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害怕失去邢遮盡,因此,在八年之前,即便有烈酒助膽,他若是沒有感受到對方的情意,也不敢由著決裂的風險,冒然越界。
這也是為什麼,一直到邢遮盡把他推下懸崖以后,宋庭譽才徹底死心。
可分隔六年,再次相見,邢遮盡給自己的種種感受,又讓他無法控制地懷疑,自己當初所下的判斷是否為真實?倘若真的恨他,為何表現出來的又是漏洞百出的偽裝?
……最后一點,如果八年之前,邢遮盡就想置自己于死地,為何八年之后,會愿意以身相護,寧死也要保下他?
那句為了虎符的鬼話,宋庭譽半分也不相信。
“好,你碰我雙唇的事我暫且不問,就按你的話——你說你生性喜凈,看不得不潔的東西,那大婚之日,又為何棄我不顧,去了浮妄樓?”草屋內,宋庭譽靠在床沿上,犀利的目光望向柴堆。
邢遮盡笑意微僵,某一瞬間,第一次直觀感受到,從前跟在自己身后,凡事都聽從他的小孩已經長大,而自己慌亂之間編織的借口,如同蛛網漏洞百出。
他終是皺起了眉,蒼白的臉上汗水滾落,隱約有幾分搖搖欲墜的模樣,半晌后,他啞了啞聲。
“那是……迫不得已。”話說得不明不白。
宋庭譽聽得發膩:“別再給我扯什麼模棱兩可的鬼話了,你有東西在瞞我……你有什麼東西在瞞我?!”
他有些激動,撐著床就要下來,身上卻沒有力氣,那一邊的邢遮盡眼疾手快,上前把要摔倒的人又扶起來。
宋庭譽在這一瞬間,把人騙到手,一把扯住了對方的衣領。
“我回京以后,做了很多沒見過的夢,每個夢的末尾,都有一串山鬼花錢……有人拿著刀,在我的面前劃出一道又一道的鮮血……那種感覺太真實了,好像真的發生過一樣,可我沒有那段記憶——”
“——邢遮盡,你告訴我,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被我忘了?”
章四十六:八年前你將我逼至絕路
他說著,由原本的冷靜薄慍,到漸漸顫抖驚恐,在訴及山鬼花錢和帶血的匕首時,眼底的恐懼幾乎要藏匿不住,冷汗一陣一陣地從額角沁出,沾濕了鬢發。
邢遮盡看著隱隱要失控的人,在下一刻將他抱住,單手緊緊摟上他的后背。
那股淡淡的烏木沉香奇跡般地將人安撫下來,眼前的血腥逐漸減少,宋庭譽卻還是拉著邢遮盡不放,重復著口中的話。
“我有東西忘了……”他難受地皺起眉,在這一刻,口中發出幾道呻吟,兩手按住頭,急促喘氣。
邢遮盡看他這副模樣,早把偽裝的念頭拋之腦后,不斷地撫摸他的后背:“沒事,沒事,全都過去了……全部——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不會再有……”
“你說……誰會傷害我?”宋庭譽在聽到他說完這句話后撐著抬頭,紅著眼眶質問。
邢遮盡安撫的動作一滯,眼底擔憂尚未來得及撤下,便被撞了個滿懷,緊跟著就要起身,離開草屋。
宋庭譽卻倏而咳嗽起來,直把冷汗逼得滿身,喉結滾動,仿若隨時都要再吐血。
想要逃離的人滯緩住腳步,硬生生又被逼了回來。
“我方才急火攻心,前些天的寒毒尚有余溫,昨日又墜崖浸水……邢遮盡,你大可以走,宋衍安孤苦無依,了無牽掛,有些事要瞞便瞞,只是今日出了這道門,我是死是活,便與你再無瓜葛……”
宋庭譽說著,吐出了一點舌尖,便要咬下去,邢遮盡在那剎那瞳孔驟縮,伸出一指直直抵上了舌面。
“咳……!”
指骨處傳來痛意,淡淡的血腥彌散進口腔,他的手指太長,慌亂之際沒有分寸,一下捅到了宋庭譽的喉嚨,后者立時被抵得有些作嘔,埋首咳嗽起來。
“宋庭譽,你瘋了麼?!”邢遮盡收回手指,在他口唇交合處,牽扯下幾縷帶血的水絲,宋庭譽方才下了死力,倘若自己的手再慢一步,面前的人恐怕已斷了呼吸。
床頭的人捂著胸口咳嗽,悶頭不語,眼里卻盡是決絕。
誰都知道,他沒有瘋,只是在做一場賭博——拿自己的命,去賭邢遮盡的心。
終于,在對方第三次將溫水打翻時,大塍的裕王殿下徹底意識到,宋庭譽是鐵了心的要他作對,暈著薄慍的桃花眼一晃,眼皮便垂下了些。
“山鬼花錢。”冷漠沙啞的聲音落下。
宋庭譽的咳聲蓋進屋中,在聽到這四個字時,意識到自己成了勝利的賭徒,他捂著嘴,在對方又一次遞過溫水時,將它飲下。
“大婚當日,攔我馬車的那名女子,手上就圈著山鬼花錢的紅繩。”邢遮盡垂著眼,看著他一口一口地喝完,眉眼一低,不覺泛起幾分被拿捏的輕嘲。
“……山鬼花錢,是什麼?”宋庭譽止住咳嗽,沙啞問道。
他的記憶里,分明沒有有關銅錢的場景,卻在夢境中,屢次閃過關于它的畫面……直覺告訴他,這銅錢有著重要非常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