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邢遮盡焦急萬分,在此刻皺緊眉,聲音也不覺高起來。
宋庭譽模糊著意識,仍舊被駭到,濕膩的丹鳳眼掃過去,一時間竟發了些紅。
邢遮盡二話不說,就把熱水灌進了他的嗓子。
熱水下肚,心中的不適緩和了許多,宋庭譽順了氣,眼眶卻越來越紅,幾乎要不受控制。
昨日的情景歷歷在目,他雖然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失著神,卻在墜崖時,邢遮盡吻上自己的那一刻清明了意識——
他不清楚自己為何墜崖,也不清楚在自己嚴令拒絕邢遮盡和薛界以后,前者又是如何找尋到自己的,他只知道在墜崖恢復清明的一瞬間,邢遮盡的唇比下墜時的冰雪還要冷涼三分,比邊疆春日溫和的風還要繾綣兩點。
高燒糊涂時,不經意露出的真話,成了一把利刃,狠狠刺破二人的胸膛。
宋庭譽可以把邢遮盡混沌時說的話作假,可墜崖時的那個吻卻要如何用謊話來解釋?總不能說,是為了兵符來騙他動心吧?
可他邢遮盡不是以為自己失了神志嗎?要使美人計,他從前清醒時諸般機會,何必要等到生死關頭,才上演這麼一出?
到底是為什麼……
邢遮盡見他逐漸緩和下來,提起的心稍稍放緩,蓄力了一會兒,便將人抱起,放到了窗邊。
宋庭譽依舊紅著眼睛,固執地盯著他的面容,好像要把他看穿一樣。
他知道,他在等他一個解釋。
向來冷靜的人指尖顫抖,快要沒辦法說出話來,終于,在那道頑固的目光逐漸染上濕漉,邢遮盡的眼底一晃,抬手捂上了宋庭譽的眼睛。
“我承認了。”低啞的聲音落下來,帶著一絲嘲弄,落在寂靜無聲的草屋間,好像余暉滴落黑夜。
宋庭譽的心臟怦怦跳,血跡未干的唇微微張開,吐出灼熱的喘息。
邢遮盡覆在他眼前的手微涼,在說出這句話后,停頓了半晌,空氣中升起一股凝固的氛圍,誰都沒有出聲。
終于,眼前的手移開,宋庭譽忘記了眨眼,生理和心理的酸澀迫使丹鳳眼的下方留下兩行盈珠。
邢遮盡浮現出情動的桃花眼卻在下一刻消散,瞳孔里露出了一絲玩味和無奈。
“我確實對你有意。”
剎那間,宋庭譽心跳如同擂鼓,疲憊的身體已經經不住起落,卻還是無法抑制地發顫戰栗。
藏匿在內里不敢相信的猜想在此刻得到應證,原以為的激動雀躍并沒有如期而至,真正到來的,只有訝然后的手足無措。
瓷白病態的皮膚下,喉結滾動一圈,沾血的唇囁嚅半晌,才發出一點啞聲:“……你,說什麼?”
邢遮盡依舊用那雙寫滿偽裝的眼睛看著他,只是片刻,閃出一點笑意,轉身重新點柴溫水。
“當初在王府里,我對你說的話都是真的。”邢遮盡慢斯條理地將柴火上,火光乍現,映襯在他仍舊蒼白的臉上,接來的水在柴火的灼燒下微微泛出泡沫。
“孤王活了二十余年,也就碰過你一個。昨日墜崖,我也以為,自己是必死無疑了。”邢遮盡繼續說,他的眉眼半垂,將情緒掩蓋下,微黃的火光瑩上輪廓,隱隱透著些溫和。
只不過,這些都是假象,他在下一刻,把手上柴火扔掉,回頭鋒利地看了一眼宋庭譽。
在暖黃的光亮中,那雙多情的桃花眼里,卻只有掃不去的薄涼。
“阿譽……你在邊疆六年,兒女情長自被拋在腦后,我跟你卻不一樣……大塍裕王的周身多的是酒肉糜爛,可我天性喜凈,看不得不潔的東西,這些年里,也一直是獨善其身。”
“墜崖時,人這一世蹉跎好似走馬觀花,我輔佐新皇鞠躬盡瘁,殺過叛軍清過佞臣,做過的事太多,唯獨沒嘗過情愛,說來你我之間,也是淵源甚廣,沒有同日生,卻要在同日死。”
邢遮盡笑了一聲,悶悶低啞:“幼時我們相濡以沫,我說對你無意,恐怕連我自己也不愿意相信……風雪急驟下降之際,情愛的念頭幾乎要沖破我的腦海——你從前與我表明心意,我在最后關頭親吻你,也算不得什麼逾矩罷?”
宋庭譽的心臟怦怦跳,眼底寫滿詫異和訝然,掩在袖中的手已在潛意識里抓緊。
“可是,你若要把這份有意當做是喜歡……孤王卻提不上認可。”下一刻,邢遮盡又補充了一句。
宋庭譽的手一松,撩起眼皮和他對視,兩相碰撞,磨出火花,半晌后,他諷刺一笑。
“你說了這麼多,就是想表達在半空中主動親我,純粹是想圓一番未得情愛的苦?”
邢遮盡眼皮一沉,攪動柴火,全當默認。
嘴角的諷刺更加掛不住,宋庭譽鼻尖悶悶響了一聲,繼而抬手抹了把眼淚,再開口,嗓音已重新恢復冷漠:“邢遮盡,你還真把我當三歲小孩哄呢?”
宋庭譽對待感情再過遲鈍,也清楚的知道親吻代表著什麼,當初在裕王府中,邢遮盡接二連三表現出來的異樣和漏洞,已經在他的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
連帶著墜崖之事的出來,那股懷疑,就更加地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