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遮盡瞳孔驟縮,在這一剎那,猛地卸力,半掛崖頭的人倏而下墜,連帶著交握的手,刀尖偏離靶心,狠狠扎入了邢遮盡的手臂,又因為慣性,與墜落的骨骼碰撞,拉出了半臂之長的血口。
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邢遮盡為了不讓對方傷到宋庭譽,竟硬生生抵著勁,把拉了大半身體的人又放下,再以身作盾。
“噗”的一聲,血花炸裂開來,噴濺在男人瓷白的手上,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自認掌控一切的蒙臉刺客也稍稍露出詫異。
他剛才那一下,完完全全沒有料到會落在邢遮盡的手臂上,突然來的變故讓他不悅地蹙起眉,而比想象中炸出更多的血液,亦是叫這名喜潔的殺手習慣性地避讓開。
刀柄松開的一剎那,刀鋒和骨骼的相對力立時消失,唯一的外力支撐在此刻褪盡,扎入雪泥中的指甲猛然松弛,手臂、肩胛、后腰的幾重痛楚之下,邢遮盡終于堅持不住,在這瞬間,以一個極快的速度墜崖而去。
“!”崖頭,男人深邃的眼底終于露出了一絲驚詫,眼疾手快,抓住了邢遮盡流著血的胳膊。
懸崖下方,邢遮盡拉著宋庭譽,蒙面人拽著邢遮盡,幾方身份交疊之下,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局面。
“你還沒到該死的時候。”上方,低啞深沉的聲音落下,男人蹙上一點眉,面對突然的變故有些煩躁:“抓緊了!”
邢遮盡桃花眼里模糊發散出迷離,裸露的脖頸幾乎被汗水沁滿,喉結滾落一圈,就有數滴血液混合汗珠滑落。
他意識隱隱堅持不住,被拽著的手生疼,產生了一種斷骨剝皮的痛楚。
“呃……”血唇中溢出一道呻吟,緊跟著,是骨骼斷裂的聲音,主觀抓住的手在即將要被拉上的前一刻卸力,下一瞬間,兩具染血的身體如同枯葉蝶般墜落懸崖——
“邢懨之!”男人瞪大雙眼,看著驟然下墜的人,長眉微顫,只見原本在自己眼前的人,此刻已成為兩個黑點,最后徹底消失。
他伏在崖頭半晌,呼吸才慢慢恢復平順,而表情已不似先前那般輕挑,反觀顯露出幾分說不上來的沉重。
墜……下去了?
男人的眼里閃過一絲疑惑,很快被厭煩替代,他站立在崖邊,盯著一望無際的崖底出神許久。
當年峭壁上的崖柏早已斷裂,這麼高的地方,墜下去必然是死路一條。
可……這一切真的就這麼容易結束了麼?
他的臉上驟然產生了一種說不上來的神情,似乎在悲憫,又在那泛紅的眼中劃出詭異的瘋意。
須臾后,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喉嚨里咯咯作響,身后,數名屬下感受到了這股奇怪的氛圍,只敢低低垂首,充耳不聞。
“下去給我找……”直到最后,笑聲戛然而止,男人的臉上重新恢復冷峻和陰鷙。
下屬聽命,立時轉過了身。
就算是死了,也要把尸體給他找回來。
……
風刀雪劍,急劇的下落中,耳邊轟轟一片,斷骨之痛貫徹心扉,邢遮盡在骨骼清脆的一聲中攝地花了眼,幾息后,又勉強閃出一絲理智。
半空中,他用盡全身力氣,將宋庭譽死死地護在懷中。
墜落的時間短暫,又被拉長了很久,失去的血液太多,邢遮盡的意識已經徘徊在了消逝的邊緣,腦中亂成一團,唯一的執念,便是墊在宋庭譽的身下。
墊在他的身下……
高崖,下墜。
他流了太多血,在后有追兵的情況下,已經不一定能活下來——但若是以身作墊,把宋庭譽護在懷中,對方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阿譽……”他輕輕喚了一聲,繼而猛地轉換了位置。
胸膛震動,心中波瀾洶涌,有萬般起伏,那雙時常涼薄的桃花眼里,此刻積滿了水紋。
瀕死之際,埋藏心底的情意幾乎要化作洪水,沖破高堤。
他喉結又滾動一圈,卻沒有說話,只是下一刻,仰起的頭忽然向上,手骨發力,便將宋庭譽的唇按上了自己的面容。
涼唇腥甜交織,尚在恍惚間的宋庭譽倏而一顫,驚恐丹鳳眼里流露出一絲詫異,失神的瞳孔如冰雪般開始融化。
邢遮盡吻的很是溫柔,與當初在王府內的侵略粗暴完全不同,薄涼的唇只是和他輕輕貼合,帶著血味的舌尖濕膩地舔過他的嘴角,甚至連向里探入的意圖都沒有。
生命的最后一刻,大塍的裕王殿下卸下偽裝,做回自己,面對心愛之人,竟膽怯地像一只初開情竇的幼獸。
宋庭譽在他一遍遍的舔舐下,失焦的瞳孔緩慢的相聚,終于,那眼底的迷離全然消失不見,清醒回歸的一剎那,耳邊卻驟然響起一道響聲。
“嘩——”
失重感在此刻分崩離析,隨之而來的是緩沖和虛浮,湍急的深水浸沒了二人的身軀,巨大的沖力將緊緊相擁的身體奮力開來。
深藍色的水中,邢遮盡被沖力推出的血從口中嘔出,很快稀釋在泡沫里,那雙失神的桃花眼晦暗模糊,身體如同一塊沉石,向著深處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