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遮盡被迫一夜成長,至親至愛的雙重打擊讓他無法保持冷靜,每每看見宋庭譽,那日的情形都會浮現在眼前。
因而即便是冬獵,他也只敢保持距離,遠遠地跟在對方的身后。
當日虐殺母親的兇手在兇案發生后便再無蹤跡,邢遮盡本以為短時間內,他們不會再出現,然而當山鬼花錢的聲音從背后傳開時,他的腦子還是像爆炸一樣地轟響起來。
同樣的人,同樣的聲響。
上一次在巷尾,這一次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冬獵所。
山鬼銅錢響,見血封喉。
邢遮盡瘋了似的想去拉宋庭譽,對方卻好像失了神志,追著雪狐不斷地奔跑,后來就是熟悉的橋段:誤會、墜崖、決絕……
邢遮盡在推下宋庭譽之前,眼尖地看見了峭壁上的崖柏,如此的距離,宋庭譽掉下去會受傷,卻不會死。
而倘若不推,身后便是數位訓練有素的刺客,拿著摻毒的利刃展開殺戮。
“跟在殿下前頭的那位小公子呢?”
崖頭,邢遮盡顫抖著手,望著墜落的宋庭譽,馬蹄聲在下一刻停歇,來人把玩著山鬼花錢,戲謔問道。
邢遮盡胸膛劇烈起伏,轉身就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為首的是一名男人,身姿高拔,臉上蒙著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深邃而陰狠,又細微露出一點輕挑。
當日拿著刀,最后離開邢遮盡母妃的人,與眼前的身影重合。
邢遮盡的眼底露出滔天的恨意,聲音沙啞而陰鷙。
“你還敢過來……”
為首男人似乎被他這話逗笑了,搖了搖刀柄,饒有興致地聽銅錢相撞的聲音。
“我?”他指了指自己:“為什麼不敢?”
邢遮盡宛如一匹剛從深淵里爬出的惡狼,往日溫情的桃花眼,只余兇殘和殺戮。
男人卻毫不畏懼,反而向前幾步,有些懊惱地探了探頭:“上次不留神,讓小貓跑了,原以為今天能夠把它了結,如今看來——他好像被人藏起來了呢。”
他言罷,已行至邢遮盡的身前,眼含笑意的看著他。
那笑意摻了毒,能深入肺腑。
邢遮盡一把將人撂倒,在下一刻,男人身后無數的手下向他奔來。
邢遮盡沒有出生武將之門,卻有不亞于宋庭譽的功夫,在破釜沉舟之際,爆發出了難以想象的力量。
刺客來了二十個人,個個都是絕頂高手,他的傷口分明無處不在,血都要流得干涸,身上的力氣卻好像取之不盡。
邢遮盡像一個拿著鐮刀的死神,無痛無覺,靠著消耗自己的生命,來獲得無盡的能量。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能退,如果退后,崖柏上的宋庭譽也活不下去了。
終于,最后一名手下應聲摔倒,邢遮盡撐著長弓,單膝跪地瘋狂地嘔血,首領男人冷眼看了他許久,才一步一步走來,拈起了他的下頜。
對方的眼睛一如既往深邃,此刻卻隱隱多了些情感。
粘稠的血液弄臟了男人的手,邢遮盡顫抖著站起,想把刀劍捅入對方的胸膛,然而后者卻一笑,手中拿出什麼東西,塞進了他的口中。
唇齒被人死死地捂住,喉結終于滾動一圈,男人的眼底露出了一點笑意,聲音沉啞。
“你真的很像她。”
邢遮盡耳邊早已嗡嗡作響,聽不清他的話語,趴在地上那手指插進喉嚨,想把藥物吐出來,可藥在入喉的一瞬間便已融化。
最后的最后,他被血浸濕到模糊的雙眼里,只看見男人轉過身,行走在滿地的尸體間,頭也不回地離了開來。
……
崖頭冬雪作響,吹得人心薄涼。
邢遮盡眼皮撩起,記憶已重新歸入深海中。
那一頭,宋庭譽尚不知會發生何事,惶恐地按著頭,眼神慌亂,時不時地瞟向他。
身后的銅錢相撞聲愈發強烈,馬蹄踏破厚雪,與當年如出一轍,邢遮盡卻仿若未聞,依舊安撫性地看著宋庭譽。
“別怕,阿譽……”他極緩地彎腰,瓷白的手慢慢伸出。
宋庭譽臉上毫無血色,瑟瑟發抖,死死地盯著靠近自己的手。
“……不……”他下意識地囁嚅。
邢遮盡卻更加柔聲,冬雪呼嘯中,好似零落的雪花:“我不會推你的,我會保護你……阿譽乖些,和哥哥上來,好不好?”
手越來越近,被雪沾上的長發順著動作滑落肩頭,邢遮盡的長相太過俊美,迷離的眼睛又如桃花般紅暈,放慢柔聲,在漫天飛雪中俯身,仿若降世蒼生的神邸。
宋庭譽眼底的恐懼極蠻地開始消散,在一聲聲“阿譽”中,仿佛看到了年幼時,無數次擋在自己身前的邢遮盡。
“哥……?”他癡愣地開口,有些迷茫。
“我在,我在這里……”邢遮盡啞著聲音,把手更加靠近。
風雪里,二人的指尖終于要相互碰撞,然而就在這一剎那,身后的銅錢聲陡然加急,與此同時,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猛地向著邢遮盡襲來。
宋庭譽失神的瞳孔里閃過一抹光亮,在下一瞬間,光亮破碎,他渾身一顫,抱著邢遮盡轉變了方向。
千鈞一發之際,邢遮盡隱隱預料到了什麼,驟然摟住宋庭譽的腰,將人重新壓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