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譽一身白金綾織狩衣,緊束勾勒出線條,立于廣雪之下,如同玉石下凡,那雙丹鳳眼還是半垂著,著目于指尖,仿佛那上面的氣息曾經昭著著什麼。
事實上,那拈在一處的指尖,在幾息之前,正是叩著一把匕首,在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邢遮盡和顥碭皇帝時,預謀已久般扎進了多爾的坐騎里,使得那牲畜暴虐失狂。
【想挑事?】宋庭譽的長眉挑起,明明沒有動唇,多爾卻好像在他的表情中聽見了他腹里的質問。
然而對方真的出口時,卻只有一股虛偽的歉意。
“哎,使臣大人對不住,我這刀瞎了眼睛,一不小心就飛出去了……”宋庭譽嫣然一笑,略為蒼白的臉上因為這笑仿若著了春光。
多爾被他的相貌攝了眼睛,很快又反應過來——
燊酈不可一世的將領哪里受過此等羞辱,幾息后大吼一聲,就要朝他沖來,一條腿猛地橫過,登時踹上他的腹部,多爾臉色煞白,疼得跌倒在地,抬眸便見邢遮盡一身冷氣,長臂護在了宋庭譽的身前。
“王妃都說了是不小心,使臣大人不會如此小雞肚腸,還想當眾報復回來罷?”
邢遮盡多情的桃花眼溫和一笑,后者滿腔怒氣無處發泄,眼底的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對方的所作所為明顯為有意,然而正在先前,他也用了同樣的理由給顥碭下馬作威,因而當他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時,他真真做到了有口無言。
多爾狠狠“哼!”了一聲,隨即一攬袖袍,從地上爬起,兀自向入口行去,徒留余下的眾人面面相覷。
整個過程發生的行云流水,顥碭皇帝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邢遮盡就行至他的身邊,恭敬地彎腰。
“陛下,走罷。”
低頭俯身,眉眼半垂,那是臣子對天子的敬仰之姿。
顥碭皇帝的身體都僵了些,眼神回蕩在血與雪之間,一直行至搭建好的獵臺時,才木楞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
宋庭譽在罰佞臣,邢遮盡在表忠心。
他的眼神閃爍,波瀾起伏,最后轉變為幾縷迷茫,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小皇叔,后者半垂著眼,沒有看他,面部的線條依舊冷峻,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蔑視萬物。
屆時多爾已調整好狀態,臉上重新恢復洶洶之勢,與先前不同的是,他不再笑面偽裝,而是輕蔑地站到臺中央。
“既然人已到齊,陛下,我們就開始罷!”異族人雄渾的聲音打斷顥碭的思緒。
冬雪陣陣,多爾一揚手,精裝武士們便從后方走來,匹匹駿馬接受牽引,飽滿的肌肉生長在骨架之外,溫順地隨武士而來。
那是來自燊酈的參賽者:強悍而威猛。
“……好。”顥碭皇帝的手不由收緊,微微抬起下頜,眼神示意,不遠處,來自大塍的精將也上了臺中央。
宋庭譽首當其沖,后方便是薛界,再以后跟隨著一名年輕男子,正是兵部尚書的嫡子傅奪。
雙方各十名武士參賽,多爾眼神粗略掃了一圈,卻只在宋庭譽的身后數見了八人,粗眉不覺輕挑,獷聲嘲笑:“陛下,大塍莫不是無人?怎麼參賽的只來了九個?”
顥碭皇帝也懵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窘迫間,座邊的邢遮盡忽而起身,踏著厚雪,一步一步上了臺央。
眾人的目光隨之而動,冬日的碎陽打照在這位裕王殿下的面容上,冷俊似乎也被拂去了一點,只能瞥見光亮之下,如同鬼斧雕刻而出的俊貌。
“怎麼無人?”邢遮盡嗤笑反問,迷離的桃花眼化作利刃,鋒利地掃向多爾,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宋庭譽的身邊。
臺下悉悉索索傳來討論聲——這動作的意圖實在明顯,他們的腦中不約而同閃出詫異。
大塍的裕王殿下也要參賽?雖說冬獵乃貴族所置,但這是國家精將間的決斗,邢遮盡此番上陣,豈不是自降身位?
宋庭譽的眼底也掠過驚異,與邢遮盡對視一眼,似乎在詢問著什麼,后者卻眸中一笑,配上他鬼工細鉆的臉,如春風水光,險些讓宋庭譽當場面炙。
然而下一刻,那桃花眸中的笑意就全部斂下,轉換為涼薄淡漠,這位裕王殿下又往前走了一步,行至薛界的身旁,眼皮半撩。
“讓個位置。”
薛界抬頭望向他,長眉細微地壓了一道。
邢遮盡說這話時,并沒有等對方回應的意思,身形一側,便擠到了宋庭譽和薛界的中間,后方的人沒有及時推下,突兀多出的人便顯得些許堵塞。
炙熱的胸膛緊緊貼上后背,宋庭譽頃刻僵住了身,鴉羽睫毛都顫了一顫。
“現在,不就是剛剛好?”邢遮盡長眉一挑,高聲對著多爾說道。
因為貼的近的緣故,宋庭譽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
雙目無法直視的觸感,在任何時候,都埋藏著巨大的蠱惑。
他竭力穩住呼吸,閉了閉眼,隨后猛地曲臂,用手肘撞了一下對方的腹部,上方噴灑出來的氣息淺微地滯了一下,貼著自己的人才識趣地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