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太亂了。”陸政廷嘆息一聲。
房門被輕輕叩響,是先前熬的湯藥過來了,陸醫師正常地接過藥,想給宋庭譽喂上,剛湊近了一點人,邢遮盡就擋在了身前,用那雙桃花眼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我來就好。”他微微壓了一下眉,用身體把二人分割開。
陸政廷一口氣差點沒有吸上來,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個半百的人,有一天也會被別人避自己老婆的嫌。
“天色已晚,您年紀大了,早些回去罷。”好在很快,后者及時補救了一句。
這倒勉強像了一回事。
陸政廷應聲,掩在花白頭發后的眉毛挑了挑,沖邢遮盡做了一個揖,起身后退。
湯藥是熱的,捧在手心微微發燙,邢遮盡抽出一只手,向著宋庭譽移過去。
后者還在做著夢魘,感受到觸碰,反手一抓,便死死叩住了他的腕骨。
“拉我上去……拉我……”
碗中湯藥微微晃動,宋庭譽的胡話在靜謐之中,輕易落入耳間。他在夢著什麼不言而喻。
“醒醒……喝藥了。”
邢遮盡眸色晦暗一分,聲音帶著些涼,陸政廷這一走,仿佛把他心中對宋庭譽柔和的溫度也一并帶出了門,剩下的便只有二人獨處間的偽裝漠然。
宋庭譽并沒有被喚醒,叩著他的手青筋爆出,在邢遮盡冷白的腕骨上留下幾道紅痕,細細麻麻的汗水從他的額角滑落下來。
他約莫是把邢遮盡的手當成了墜崖時抓著的斷枝,在混沌中,爆發出了很大的力量,邢遮盡只是淡淡掃了一眼被抓出痛意的腕骨,在須臾后,放下l藥湯,拿來一件干帕,擦上宋庭譽的額前。
在一系列的清凈動作做好后,沉溺于夢魘中的人忽然一顫,眼尾微微發紅地睜開了鳳目。
“……我怎麼在這?”透過短暫的朦朧期,宋庭譽清醒過來,身體便自發后退,話說一半,發覺了什麼,胡亂抹上了雙眸。
邢遮盡神色沉了一些。
宋庭譽流出的淚順著眼尾滾落,蹭上發白的指尖,最后映襯進一絲慌亂的瞳孔當中。
“本王收尸時收回來的。”藥物重新端上,遞到了榻上人的身前,邢遮盡冷聲。
宋庭譽一做噩夢就會出現難以自抑的情況,當著宿敵的面滾了淚珠,心中不由漫起一縷煩躁,偏生邢遮盡的口中冒不出一句好話,愈加令他心煩。
先前不知怎麼,便昏過去了……又讓這廝撿了一次尸,實在太過丟臉。
“收尸收到裕王府,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地府判官呢!”心里這般想,嘴卻比誰都硬。
他撐著榻,勾長著脖子起身,勉強靠到床背時,薄汗已浸濕里衣,眼前花花糊糊,幾息后方清晰過來。
屆時,邢遮盡握著的藥勺已經抵上了下唇。
——宋庭譽差點抬手,把勺子直接掃了出去,縱使邢遮盡反應快,手上的藥碗還是受到波及,晃出幾滴濺到了衣物上。
“……”
宋庭譽看見他白色的襯衣暈開黑點,下意識地壓了一下眉,轉而蹙眉側過了臉。
“不敬判官,罪加一等。”邢遮盡漠然掃了一眼染上污漬的衣服,涼聲說道。
宋庭譽聽罷,又轉回頭:“說你一句,你還當上癮了?我以前怎麼……咳咳咳!”
喉間猛然發癢,惱怒的話全部被堵到半空,他捂上嘴巴,悶悶低咳,身形卻被一帶,身后冷硬的床板陡然轉換成了一具溫熱的軀體。
帶有熱量的水便被遞了過來。
此刻咳嗽沖擊著思緒,身體的防備抵觸沒有及時招架上,宋庭譽便下意識就著邢遮盡的手喝了幾口茶,隱約覺得有一股腥甜順著水一同被咽了下去,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里,眼神閃過一絲異樣。
“好些沒有?”邢遮盡眉間蹙意更深。
宋庭譽在昏后被扒了衣服,只有一件薄衣,咳嗽緩和后,與邢遮盡過近距離產生的不適感立時涌現。
“沒事。”他推了人一把,重新靠回床背,順帶拿過湯藥。
“你身體消耗太大,這些天里,必然要控制著些情緒。”邢遮盡長眉微壓,半垂著眼皮。
熒黃的燭光照拂上他的側臉,線條勾勒之中,竟隱隱窺見了幾分柔和。
“我有數。”宋庭譽看他左耳耳墜的目光晃了一下,別過頭,躲在被褥下的手悄無聲息地攥緊些,隨即岔開了話題:“多爾提議的冬獵,是在五天之后吧?”
問話出口,問意清清白白。
“你要去?”邢遮盡周邊的溫度陡然降了一些。
“去。”宋庭譽掩唇,悶悶咳了咳。
“……不行!”邢遮盡遲凝一息,嚴厲回絕。
“……你說不行就不行?”宋庭譽被拒話,溢起的一絲忸怩頓時消散,瞧著他的眼睛:“我是大塍護國之將,敵患已經挑釁至殿前,想讓我茍且在家中,不問國危,我又如何能辦到呢?”
他說著,隱隱又有動怒之色,邢遮盡眼神晃動一下,溫了些聲。
“你的身體,受不得這般折騰,大塍自有能人異士,本王自會處理好一切……”他端起碗,拿勺重新抵到對方的唇邊。
這是一個示弱服軟性的動作,邢遮盡在讓步。
只是宋庭譽并不領情,依舊別著他的手,把他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