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下一刻,邢遮盡就率先應了聲:“好。”
他稍稍怔愣,沒有想到對方一字不駁,就這麼答應了,轉頭對上邢遮盡寒涼的目光,慣以無懼的身姿不由彎了彎。
“……裕王殿下爽快!”他抬起手,敬了一杯酒。
邢遮盡薄然一笑,遙遙與他對酌。
原定的冬獵早了一個月,代表燊酈和大塍兩支隊伍的對決,在五日后會一觸即發。
商妥完畢,多爾很快將那短暫的疑慮拋之腦后,也不知是喝歡了還是怎樣,在顥碭皇帝的發綠的臉下,對著邢遮盡一次又一次地敬酒。
至于剛開始舉止異樣的宋家將軍,則一直白臉低頭,愣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
最后一舞畢,晚宴宣告結束,多爾率先出了席,臨走之際,意味深長地看了邢遮盡一眼。
賓客陸陸續續地告退,幾息,殿中就僅剩裕王夫妻和天子。
“你先去外頭等我片刻,我須臾后便過來。”邢遮盡微微彎腰。
宋庭譽眼神帶著少許的破碎,聞言抬頭和他對視,右眼中下的那顆黑痣,在慘白皮膚映襯中,顯得格外明晰。
外頭恭敬上來一人,是竹升的面孔,他半是拉扯得碰上了宋庭譽的手臂,帶人離了殿中。
周遭繁復聲靜,一時之間,堂前空曠,邢遮盡圈圍的冷氣陡然直逼,把顥碭皇帝駭得哆嗦,掩在袖下的手不斷顫抖。
“皇,叔……”他吞吐開口。
“陛下不日前,一道加急婚旨,讓尚在邊疆的護國將軍停戰,后手便是這封求和信麼?”邢遮盡冷聲打斷,面色陰鷙地不像話。
顥碭皇帝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如此生氣了。
“不……朕也沒有想到,那逆賊竟會得寸進尺啊!”顥碭皇帝下了高臺,湊上前要去抓邢遮盡的手,“皇叔,朕再也不會自作主張了,您在宴上答應的如此爽快,必是有致勝法子,是不是?”
邢遮盡背過手,躲過他的觸碰。
“沒有。”
顥碭皇帝心一懸,詫異地望著他。
邢遮盡深深地回視,那雙多情的桃花眼里此刻只余冷戾。
顥碭皇帝要站不住了。
“太后死前,曾將陛下托付給臣,臣對您,必會忠心不二,陛下……您還年輕,莫要再自作主張了。”終于,邢遮盡微微垂下眼皮,聲音淡了一些。
顥碭皇帝心里在想什麼,他一清二楚,有些話卻是多說無益,邢遮盡向來多做少言,今晚遇事不息,他也有些疲憊了。
裕王殿下一作揖,轉身便退出大殿,獨留顥碭皇帝一人挺立在中央,久久沒有動作。
晚來天欲雪,冬已悄然至。
風陣陣吹拂,涼意生寒。
左耳的耳墜隨風晃動,邢遮盡出了殿后,徑直走向宮門,卻沒有在門口見到要尋找的身影。
眉間微微蹙起,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響,他順著聲音轉頭,就見竹升在門邊的角落上,手指指了一個方向。
方向的盡頭,宋庭譽躲在被陰影覆蓋的角落里,蜷縮無聲,低迷如同黑淵寂水。
章二十五:曾經
“奴才把王妃拉出去后,他便是這樣子了,喊了幾聲也不醒……”竹升亦步亦趨,小聲解釋道。
晚間微涼浮進眼中,邢遮盡慢慢走到宋庭譽的身邊,輕輕抬手,碰上他的肩頭。
蜷在角落里的人猛地打了個寒顫,那雙鳳眼從雙膝間探出,帶著一閃而過的慌亂、失神……最后轉變為恐懼和厭惡。
“……宴會散了?”宋庭譽趔趄了一下站起身,聲音沙啞發冷。
久困回憶無法掙脫的犟者,只是被人簡簡單單碰了一下,就奇跡般地回神了。
邢遮盡立在他的身前,他比宋庭譽要高上小半個頭,感受到對方的避讓后,依舊撩起桃花眼,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宋庭譽這些年里,身上的毛病越來越多,除卻寒毒外,最明顯的便是“冬獵”的那場心結。
這心結包含的事物有很多種,當初墜崖發生以后,他每每遇到什麼與之重疊的細節,都會控制不住地遲凝、晃神……不受控制。
多爾提出的這場“冬獵”,顯然是有備而來的。
“我沒事了,回府罷。”宋庭譽清了清嗓子,有些頭重腳輕。
路已走了幾段,卻沒有聽見跟上的腳步。
他有些疑惑,終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黑夜如墨,寥寥殘星點綴上空。
“衍安。”
就在這一瞬間里,邢遮盡忽然開口喚了他一句。
宋庭譽有些怔愣住,看見邢遮盡背著黑夜與自己對視,那在宴會上冷戾漠然的雙眸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極為細微的繾綣。
黑夜,黑衣,無法言喻的墨色,在這囚籠一般的京都里,三者好像要融為一體了。
宋庭譽只是短暫的走神,便立刻蹙眉:“不要這麼喊我……”
然而下一刻,邢遮盡那雙桃花眼里就泛了幾絲迷離,幾步過去,竟是突然湊近。
甚至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腰間便安上了一股力道,擁抱毫無預兆,在這晚來風急里,如同黑夜入懷,沉寂又暗浮點點波濤。
邢遮盡一把把他攬了過來。
“對不起。”耳畔生起熱氣,邢遮盡皺起眉,露出了一絲難受的神態,聲音沙啞生著炙熱。
宋庭譽一僵,多爾的話引起的難耐記憶還在腦海中,此刻的心悸早已淡過厭惡,他只是稍稍停滯了一瞬,便猛地將人推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