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當歸，不久當歸。

只要你回來，下個月的婚禮照舊。

可想而知，那必是一位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容貌好，氣質佳，與李明珮站在一起，路過的人都贊一聲相配。

這才是李明珮想要的終生良緣，而不是一段見不得光的茍且。

既然如此，方才又為什麼給他希望？

紙張被蕭恕攥出了褶皺，他心底燃起一把火，從里到外，快要將他燒穿了。

蕭恕嫉妒這個女子。

嫉妒她的愛意可以宣之于人，可以堂堂正正說出口，可以昭告天下。

不像他，他的喜歡要從李明珮的恨里去討。

練習了千百遍，如何能使人失去行動能力卻不傷根本。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在自己身上試過不下幾十遍，一次次地刺穿血肉，玄服之下全是累累的傷痕。

既要在齊國將士面前將他帶走，讓齊國的人知道他是頑抗被俘，而不是主動歸降。

馬車上，他一層層撥開他的衣裳……還要推到軍醫身上。

他推翻礙事的幾案，舉著李明珮的手臂猛地將他壓著抵在床柱，不顧腿上傳來一聲脆響。

李明珮的手骨幾乎被他捏碎，他一字字地問：

“你喜歡她？”

李明珮被冒犯了，擰眉，目光凌厲，道：“你發什麼瘋，放開。”

“我問你，你是不是喜歡她？”

李明珮重重擊在蕭恕那條傷腿，趁他吃痛彎身，旋身站起，順手甩了他個耳光。

又脆又響。

蕭恕懵了。

李明珮怒道：“我喜歡誰，要娶誰，與你可有半點干系，何勞你來操心？！”

蕭恕眼底的深紅被淚水取代，陡漲的氣焰消失殆盡，他捂著腿，淚珠一滴滴落在手背。

“因為我也喜歡你。”

殿外炸開一道響雷，閃電照亮了少年蒼白的面孔，也照亮了李明珮震驚的瞳孔。

雨勢如銀河倒懸，躁得人心煩意亂。

李明珮垂落袖底的手握緊又舒開，平靜道：“你病糊涂了。”

“我沒有！”少年急急來拽他衣袖，“我喜歡你很久了！！”

李明珮再次給了他個耳光，比先前的還響，蕭恕半邊臉立時腫了，與另一側的“紅狐貍”相得益彰。

李明珮：“清醒點了嗎？”

蕭恕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喜歡你。”

李明珮臉色陰寒，轉身走了。

蕭恕的手徒勞伸出去，訕訕收回來。

不知枯坐多久，臉旁伸來一塊巾帕，蕭恕抬眼，宮人端來清水要為他凈面與冰敷。

蕭恕捂著臉側李明珮畫上去的“紅狐貍”，沉聲道：“下去。”

洗掉了，他連這點念想都沒有了。

10

夜至。

醒月接過掌燈宮人手中燈盞，置于桌前。

桌后，李明珮從蕭恕寢宮回來以后，已默不作聲坐了一下午，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他像是被燭光驚醒了般，動了動酸麻的手臂，揉捏一揉捏眉心，輕聲道：“他喜歡我什麼呢？”

打算偷偷退下的醒月一頓，僵硬轉身。

李明珮：“喜歡我長得好看嗎？”

醒月：“……”

“你知道他喜歡的人是我，為何不早告訴我？”

該來的終歸是來了，醒月頭皮發麻，頂著李明珮質問的眼神，道:

“屬下想著，反正……那什麼，告知王爺無益，不能壞了王爺的大計。”

“是啊，”李明珮道，“我是要殺了蕭恕的。”

說到此處，人又沉默了下去。

李明瑄逼得他無路可走，留在雍都必死無疑，所以他想法設法，哄騙李明瑄準他帶兵御敵，看似被蕭恕俘虜，其實是他故意設局。

楚軍營地里有名副將，是他培植的親信。

他就是在利用蕭恕，養他八年，如今的皇位沒有他相助，斷不會奪回得如此順利。

拿命來報恩該是蕭恕的榮幸。

他殺了蕭恕，攻陷楚都，集結兵力舉兵反擊，打回雍都……

十數年布局，在李明瑄手下忍辱負重，眼看大仇即將得報，身上的屈辱得以洗刷，他活著，不就是為這一刻嗎？

醒月勸道：“時辰不早了，王爺安歇吧。”

點了香，飲了酒，人是歇下了，神智清明得不能再清明，翻來覆去，眼前全是蕭恕。

那麼點大的小崽子，青竹似得節節拔高……

一顆隨用即棄的棋子，偏偏要在這時候，跳起來說喜歡他。

他配嗎？

他生平最恨齷齪的覬覦。

李明瑄如此，死去的那個所謂的父皇如此，蕭恕……蕭恕亦當如此。

他永遠忘不了十五歲那年的雨夜，那天是他母親的祭日，重病的父皇將他叫到床前去，貪戀地望著他的臉，夸他長得愈發像母親了。

然后他從小到大最敬愛的父皇告訴了他一個秘密，他不是父皇的孩子，母親也不是得病而死，而是被賜死的。

她嫁到齊國之前就曾與自己的親哥哥不清不楚。

說著說著，父皇眼中的慈愛化成了欲望，許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老皇帝遮掩都懶得遮掩。

他被壓到龍床上，粗糲的大手伸進衣襟，父皇的聲音伴隨著惡臭響在他耳邊，“你知道朕有多喜歡你嗎？”

一夕之間，他從人人捧著的天潢貴胄成了兄妹亂倫誕生的妖魔。

父皇一直說他是自己最喜歡的小兒子。

原來是這種喜歡。

他驚慌失措，掙扎間，把貼身的匕首捅進了老皇帝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