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失蹤的小太子背上有個胎記。

那夜，李明珮看了離奴的背，決定不讓他當護衛了。

住持說得對，魔鬼當久了，稍微行個善，便有福報。

離奴脫得光溜溜，不懂李明珮為何對他突然面露愉悅。

但他很高興，他喜歡看李明珮對他露出笑容，各種笑容，真心的，假意的，不經意的……

只要是對他，他都喜歡。

蕭恕作為李明珮的貼身侍從，在李明珮的府上長到十七歲，他父皇的舊部找來了雍都。

八年，足夠一個小孩子脫胎成了神采飛揚的少年。

李明珮就時常看著他，比量著蕭恕高出他一指的身高，咬牙切齒地夸他：“越來越有人樣了。”

憑心說，李明珮身材頎長，不矮了，奈何他把蕭恕養得太好。

少年蕭恕：“那我以后不長個兒了，行不行？”

李明珮：“離我遠點。”

舊部勸他回去，蕭恕失眠了三天，日夜粘著李明珮，恨不得把李明珮一道帶走。

李明珮毫不知情，照常談笑，左右逢源，來王府走動的官員名士多了起來。

朝中的事蕭恕略有耳聞，曉得李明珮遠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麼云淡風輕。

他在走與不走之間徘徊不決。

可父皇的舊部能找到他，楚國現任國君，也就是他皇叔，也能找到他。

楚國的殺手來了一批又一批，蕭恕不想連累李明珮。

恰好，李明珮陪駕出城祭天，一去就是十日。

蕭恕走了。

他給李明珮留了封書信，“不久當歸。”

書信被連夜送往了城郊，李明珮問送信的人：“冒充楚國殺手的那幾批人都處理干凈了嗎？”

他將書信點燃，丟棄，道：

“暗中派人護送蕭恕，讓我們在楚國的勢力盡快幫助蕭恕復仇繼位。”

他望著窗外，曙光將至，又是一夜未眠。

蕭恕終于肯走了，不枉他推波助瀾一場。這孩子只有走了，才對他最有價值，否則不過是顆無用的廢子。

只是……只是……

李明珮閉了閉眼，眼前不斷閃現蕭恕純真的臉，從今往后，他將回歸權利的旋渦，那副純真自然不復存在。

房外，內監總管悄然恭立，“王爺，陛下起了，召您過去。”

李明珮眉間爬上厭戾之色，道：“知道了。”

披衣推門，日光刺目。

李明珮自回憶里抽離，按著未批的奏折，對蕭恕道：

“政務固然重要，身子是自己的，更不能虧待，今日且到這里吧。”

蕭恕喜出望外，李明珮關心他！

李明珮又道：“旁人也就罷了，你是一國之君，喜歡一個人，何必將自己置身卑微？”

蕭恕喜不出來了，改為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地瞪視李明珮，顫聲道：“你都、你都知道了？”

9

李明珮點頭。

醒月說，闔宮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得出來，想是那人常往宮里走動。

倏然，蕭恕握住了他手。

李明珮下意識想躲，念及剛看了人家的軍務機密，念及蕭恕可憐，忍了。

任他淺淺將他指尖一握，虔誠地像是握住了神明的衣擺。相對平坐的姿勢，蕭恕愣是卑微出了仰望的姿態。

他打量李明珮淡然的臉色，道：

“對不起，我盡力收斂了，可我忍不住，你不生我氣嗎？”

李明珮心說我又不是你爹，還管你嫁娶，當即款款一笑，語帶鼓勵，道：

“不生你氣。”

“真的嗎？”

“真的。”

“不是因為你眼下處境劣勢，才勉強哄我？”

他反復確認，唯恐從李明珮看到半點不情愿，他不要李明珮因勢服從，他要的是以真心換他一顆真心。

李明珮自以為慈祥地拍了拍他肩頭。

蕭恕將他雙手都攏住，積攢多年的情愫涌上心頭，話到嘴邊，竟有些哽咽，道：

“李明珮，你知道嗎？我喜……”

“陛下。”掌印的內監步履匆匆，打斷了蕭恕，望著君王不甚高興的臉色，惶恐伏地。

蕭恕牢牢抓著李明珮的手不放，凜聲道：“何事？”

來自齊國的國書。

齊國國君李明瑄親寫，足足兩頁。

前一頁言辭懇切，痛惜手足，不忍李明珮敵國受苦，請求楚國歸還李明珮。

后一頁說齊軍壓境，蓄勢待發，勸楚國不要欺人太甚。𝔁ļ

國書是李明珮自己看的，忽略前一頁先禮后兵的廢話，后一頁才是重點。

李明瑄不知他與蕭恕的關系，這是打定主意想要他死。

他死在楚國，李明瑄正好借口發兵，既鏟除了他，又博得了名聲，假以時日想向周邊小國借兵，也變得容易起來，一舉兩得。

蕭恕看得卻是另一封，隨齊國國書而來，字跡清麗，措辭爽快，是一位女子所書。

寫給李明珮。

李明珮這廂卷起那金箔玉冊，忽聞對過呼吸粗重，抬頭，方才虔誠的信徒這會子變成了修羅，雙目深紅，胸膛劇烈起伏。

似有滔天恨意，要淹沒他。

李明珮：“……李明瑄想逼死的人是我，我都沒有生氣，你氣什麼？”

蕭恕：“你有未婚妻？”

李明珮惑然，“有又如何？”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那書信不卑不亢，字里行間卻是滿滿愛意與心焦，寫信的女子多麼有勇氣，又是冒著多大的風險，輾轉托人，給未婚的夫君寄來這樣一封書信。

告訴他，即便全天下的人都不要他，還有她，在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