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的下人早被散走,唯有一聲接一聲隱忍的嗚咽響在猶如囚牢的深宮之中。
11(回憶針)𝚡ļ
“沈之憂,你猜本宮尋到了什麼?”
十五歲的太子神秘兮兮地掏出一袋種子,得意的在空中晃了幾下,“從父皇那兒偷的,鄰國進貢的樹種子,珍貴得很,厲害吧。”
沈之憂看著眼前活潑的少年,勸止的話卡在嘴邊。
蕭功笑嘻嘻的,隨意掏出一把來,跟街上買來的大米似的,胡亂塞到沈之憂手中。
“沈學士,”他說,“陪本宮去鏡月殿將它種了吧。”
少年笑聲不斷,伴在身旁的臣子眨眨眼,道了聲好。
到了庭院,六角亭旁早已空出一大片空地。
沈之憂記得這里以前種著太子喜歡的桃花樹,如今不知為何,全叫人連根拔去。
太子卻滿不在乎,拉著美人的手,直直走到空地中央。
“本宮記得,你喜歡銀杏樹。”
少年的聲音響起。
剎那間,有風掠過耳廓,模糊了問話,卻模糊不了眼前人溫和的笑眼。
“聽聞這樹在晚秋時節會很好看,金黃色的葉子猶如麥田,雖不知這是不是銀杏樹種,但也別有風味。”
太子說,“我給你種好了,送給你。”這樣,至少為了看樹,每天都來吧。
沈之憂在話語間晃了神,嘴角不禁上揚,雖然天氣微冷,心卻感到溫暖。
“那…下官陪您種。”
次年初春,樹便有小孩高。
太子讓下人在樹的周圍布滿草種,全全圍繞著一顆而活。
經年后,樹干早已粗壯,枝葉茂盛,果真如當初描述那般好看。
特別是大風刮過的時候。
吹散了金葉,也落下了一場繁華盛景。
12
蕭功坐在案幾前,頭疼地看著手中的奏折,心早就飛到八百里開外。
左想右想,還是按耐不住,指使一旁的翠竹說:“你去看看,他醒了嗎?”
翠竹應下,沒一會兒,便快步走回。
“回陛下,剛醒。”
年輕的帝王扶著額,壓低了聲音:“說了什麼不曾?”
翠竹回答,“只是要了杯水,并無其他。”
蕭功聽了,按了按太陽穴,揮手把人趕走,啪的一聲,把手中的厚本奏折拍在實木桌上,繼而起身,繞過屋內屏風,朝后走去。
進屋,看見鵝黃色床簾被一只慘白的手緩緩撩起,只見身穿雪白里衣的美人垂下有五指紅痕的小腿,正要起身。
沈之憂雙手扶著床沿,雙腿打顫,緩緩站起了身,雖然做好了準備,卻還是沒站穩,跪倒在了地上,未束的烏發如瀑般傾瀉下來,蓋過肩頭,遮住美人絕好的容顏。
蕭功心下大驚,連忙跑過來想將人扶抱起來,不成想,還未碰到人,就先一步聽到呼聲。
“別碰我!”
蕭功的手頓時停住,留在半空中,不知進還是退,末了,四指微曲,尷尬地收了回去。眼眸中原本擔心的神情逐漸被受傷取代。
“呵,愛卿這是何意?”他冷笑著,默默收緊衣袖里的手,“為人臣子,本該侍君左右,眼下這般,莫不是效仿那些貞潔烈婦,也想討個名聲不成?”
沈之憂垂下眼簾,沙啞又清冷的嗓音帶著疏遠的意味,“臣不敢,只是臣自小謹遵家訓,帝王之恩,實在無福消受。”
蕭功冷哼一聲,“愛卿的意思,是說朕違背祖訓,昏庸無道了?”
沈之憂態度不改,烏黑的頭發遮住了他說話時的神情:“不顧君臣之禮,的確有違帝策。
”
“沈之憂你放肆!”惱怒的帝王將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杯子瞬間四分五裂,分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沈之憂也不急,改了個動作,雙膝跪地,磕了個頭,“那就革了臣的官職,放臣還鄉,也好治臣違逆之罪。”
蕭功屬實氣得不輕。
咬牙切齒的,狠話卡在嘴里,如何都說不出口,到頭來,只能喊一聲閉門思過,氣急敗壞地轉身走了。
金色的衣袍飛揚,帝王怒氣沖天地大步離開,迎面而來添茶的太監被一腳踹開。
“皇上息怒!”
“滾開!”
殃及池魚。
沈之憂垂眸,愣神著捏起一片瓷片,想著二人的過往,露出一個酸澀的笑,用力將碎片握在了手中。
為何會成這樣啊……
是啊,為什麼。
碎片鋒利,手心立刻劃出一道口子,殷紅的血從指縫冒出,滴了滿地。
13
〔愛卿,你府里的環境太差了,朕這就讓人給你改善一下。〕
〔愛卿,你吃得也太沒營養了吧,朕這就讓人把御廚給你送來。〕
〔愛卿,你這茶水太次了,朕讓人將那上好的龍井給你備上。〕
〔愛卿……〕
句句關心,終究如夢消散。
情之一字,最是傷人。
14
于國,忠。
于情,守。
——〔沈氏家訓,三卷〕
15(回憶針)
昔年。
剛剛登基的小皇帝穿著夜行服,騎著馬,帶首輔偷偷溜出了皇城,去到一片靜謐的樹林里。
那里有小溪,草地,也有野生動物出沒。
皇帝環抱著美人,騎著馬,在月下,說出了一句不經意的玩笑。
“你說,我們這樣像不像私奔?”
蕭功帶人來了一處秘密基地,那是個山坡,周圍四面環著樹林,像是專門吸收日月精氣的寶地。
蕭功隨性地仰躺在草地上,沈之憂便跟著坐在一旁伴著他。
“之憂……”
那人聞聲,應了一句陛下。
耳邊是風過草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