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五指捋了捋被吹亂的發絲,很奇怪,謝梵星現在只剩下一只眼睛,卻更有殺傷力。盯著他看時,他總覺得自己什麼都可以答應。
但那是不可能的。
虞又想起那天晚上,索里恩十分篤定地對他說:“我說過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會跟我走。”
而眼前的謝梵星將玉墜珍惜地塞回衣襟里,說:“你答應過我,我信了。你不能違背諾言。”
幼稚的話語讓虞又有發笑的沖動。但他沒有笑,嘴角扯了一下,他發現自己笑不出來。此情此景他應該笑的,笑謝梵星太沖動,太天真,太不知好歹。努力在內心惡劣地詆毀,仍然笑不出來。
“那只能說你遇人不淑。”虞又說,“有什麼東西是一定的呢?有一段時間,我很想這麼留下來,陪你一起畢業,去找一份普通的工作,過著無趣但是所謂有盼頭的生活。”
謝梵星嘴唇動了動,像是有什麼話語呼之欲出,但是他一時沒來得及出聲,虞又打斷他:
“但是謝梵星,我媽死了。我沒和你說過吧,她也是當初實驗的幸存者。但是很可惜,她熬了那麼久,還是死了。其實我不討厭你的,我只是單純地厭惡你的父親,他逼我,說如果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戛然而止,好像說下去是什麼罪過似的,停下逐漸變得失控的控訴,摘下了眼鏡,垂下眼皮用衣角細細地擦拭著,再抬起眼簾。
這一看,他有些愣住。
“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你。”
謝梵星繼續用那種目光注視他,恍惚之中虞又產生一種錯覺,無論他做出什麼,都可以被這個人包容。
“但請你相信我,”謝梵星說,“我正在搜集證據,那些事情已經無法彌補,但你還擁有選擇。”
“虞又,跟我回去吧。”謝梵星用上祈使句,他跨越過亂石,慢慢向虞又接近,“我們可以一起藏在別的地方,只要父親找不到我們。我可以賺錢養家,只要你還在,一切都能挽回。”
“虞又。”
謝梵星在虞又冷漠的視線中微微低下了頭,碎發藏起脆弱的余光,聲音低而輕,下一秒就要散了。虞又卻聽到了他說的那句話。
“不要拋下我。”
“……”
“可以騙我,但不要拋下我。”
“虞又,你跟我回去吧。”
虞又忽然感覺自己的心像一條冰川下的活魚,被從水里硬生生地撈了起來,放在陽光之下曝曬。習慣了低溫的水,只是溫和的陽光,都能讓周身泛起燃燒的疼痛。
但比真正的燃燒還要疼痛,無法忍受。
有那麼一刻,虞又真的要被說動了。
就在這時,耳骨的傳導器里傳來索里恩的聲音:
“柚子,你難道要把希望放在一個之前還是全然陌生的alpha身上?他真的會如他所說的去做麼?你確定要相信他麼,他可完全沒有理由和立場來幫助你啊。”
“索里恩。”虞又按住傳導器,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你要是再偷聽,我不介意割了你的耳朵,用做泡酒。”
但他確實又想起來那一個接一個的夢境。
夢境里,謝梵星對他不管不問,每一次交談都顯得如此冷漠。就連與他結婚的阿塔,都無法從他身上尋求到多余的溫情。
他是要相信可能發生的未來,還是一個出來尋找他請求他回去的仇人之子?
這次的沉默異常之久,虞又像是一個全然的陌生人,站在廢墟上,用一種陌生的目光看著謝梵星,企圖在他身上搜索出更多功利性的可能。
但是很明顯,虞又失敗了。
他無法在眼前這個一瘸一拐的謝梵星身上找到半點依靠的可能。他比夢境中的謝梵星要孱弱得多,有缺點,有脆弱的一面,還有一種讓人生恨的天真。
“你回去吧。”虞又揉了揉太陽穴,和謝梵星對峙比他同時操縱數十架機甲更累。
“我累了。你也累了,我們都該休息,不是麼?”
謝梵星沒有說話。他手中握著的劍身驟然騰空,劍尖直指虞又,卻沒有殺氣,眼中透出一種異常孤絕的光,“虞又,我要把你帶回去。”
不計任何代價。
虞又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對著他操控的劍露出意外的神情,“這麼短的時間,竟然已經掌控了。”
他的眼睛接而緩慢地彎出一個弧度,笑了。
“好啊,我送你回去。”
他閃身,霎時來到反應不及的謝梵星身前。一股淺淡而熟悉的小蒼蘭香味籠罩住謝梵星,讓他一瞬間萌生了倦意。
下一刻,他微微睜大眼睛,受傷的眼睛在紗布包裹下流出血來。他在虞又的笑意下倒了下去。
虞又將他穩穩接在懷里,打橫抱抱了起來。
臨走之際,他將話補全:
“但只是送你回去。”
……
謝梵星被迫窩在虞又的懷里,他被虞又打了麻醉,但隱隱約約還有一些強撐起的意志。風聲在耳畔刮過,塔米洛的氣候陰晴不定,這個天氣,周遭的氣溫已經涼了下來,虞又的懷抱卻是溫暖的。
不知過了多久,謝梵星被虞又放了下來,身后枕上軟軟的床鋪,離開了小蒼蘭的包裹,他抓緊機會恢復了清醒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