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玉坐在床榻內側,量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里隱約有了猜測。
重生之后他提前找到了薛恕,薛恕未凈身。但眼前差不多年紀的薛恕際遇顯不,太監服住在配房,顯然是凈身了。
倒有些像是他被幽禁皇陵的一。
當年他自皇陵回宮時,薛恕是權傾朝野的九千歲,他未曾有機會見到對方剛入宮的模樣,更沒能旁人口聽到太多他的往。
殷承玉低垂眼眸,目光在他略帶青『色』的面孔逡巡。
指尖虛虛在他唇上點了點,無聲彎了唇:堂堂九千歲,竟也有這樣落魄的時候。
……
低等的宮人通常天不亮就要起了。
殷承玉聽見動靜后睜眼,薛恕經整理好床鋪,隨其他太監出當值。殷承玉沒有抱太多希望跟在他身側,卻在邁檻時,發現道阻攔他的無形屏障消失了。
他跟在薛恕身側出了配房。
根據布局認出了這大約是西六所的范圍,又其他人的話語知,如今薛恕只是直殿監一個不起眼的灑掃小太監。
小太監們被頂的大太監分配了掃的界后,便領了笤帚等工具,各自散干活。
薛恕分到的差事是擦洗廊柱。
看到薛恕提木桶井水時,殷承玉就皺起了眉。眼下正值冬日,井水冰涼刺骨。薛恕將抹布浸入水桶,濕再擰干,然后仔仔細細擦拭廊柱。雙骨節修長有力的被凍通紅,指處還生了通紅腫脹的凍瘡。
但他卻仿佛不覺寒冷疼痛般,一絲不茍重復枯燥的動作,將廊柱上的浮灰擦拭干凈。
不遠處其他宮人說笑偷懶,他卻不參與其,只沉默干活,像離群索居的孤獸。
重一的薛恕『性』子自然也獨,但是孤狼身處羊群的格格不入,即便落魄時,他骨子里也藏絲冷傲。殷承玉還記當初命人將他綁入東宮時,他跪在上,眼神卻像狼崽子。
而眼前的少年,更像被拔了爪牙、遭受馴養卻不肯屈服的狼崽,陰郁落魄,被羊群排擠在外。
或許他未必愿意融入羊群,只是殷承玉看他形單影只陰郁沉寂時,心口忍不住泛起酸澀。
這便是他未曾參與的往。
殷承玉站在他身側,心輕輕覆上他凍通紅的背。
*
這樣詭異的狀態持續了兩個月。
這兩個月里,殷承玉旁人的話語弄清了大致的年月。
這一年是隆豐十八年,他剛醒會兒是冬月,距離殷家卷入貪墨案被抄,皇后受驚難產身亡,他失德被廢、幽禁皇陵經有數月之久。
距離薛恕凈身入宮,也有一年。
殷承玉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回到了這一,甚至還是以這樣奇異的狀態。嘗試種種辦法發現自己除了待在醒的配房里,便無法離薛恕十步距離后,他便不再做徒勞掙扎,只靜靜陪在薛恕身邊。
這一的薛恕『性』子變本加厲的陰郁寡言,他在宮里沒有朋友,因不會逢迎,也不太受頂大太監的喜歡,常常是干最臟最累的差事,卻拿最少的賞錢。
而薛恕對此不在意,他不吃酒賭錢,也不孝敬上峰謀求好差事,即便是前不久的除夕,他也沒有多花半分銀錢。當差的銀錢他全都攢了下,貼身藏在立衣內袋里。
偶爾夜深人靜時,趁其他人都睡熟,他會坐在床鋪上借窗外漏進的月光,一角一角數銀錠子,似乎在謀劃什麼。
直到年二月里,他才告假出了一趟宮。
殷承玉跟在他身側,看見他罕見花錢雇了一輛驢車,晃晃悠悠出了城。
殷承玉猜測他的目的,卻發現前方的路越越熟悉——當年被押解前往皇陵時,他亦走。
薛恕的目的竟是皇陵。
驢車熟熟路到了皇陵側,皇陵的守衛不多,也多是些年紀大了的兵卒。薛恕大力敲了三下,便有個酒糟鼻子的年兵卒探身出,瞧見薛恕后不意外,讓出身:“又了?你倒是忠心。”
薛恕不答話,將一小袋碎銀塞給他,便往內走。
——殷承玉與他朝夕相對兩月,知道一小包碎銀,是他半副身家。
他眼情緒涌動,深吸一口氣,才邁步跟上。
薛恕果然走到了當年他居住的院落附近。
但他未進,只是遠遠望院。
殷承玉他一道看,因時間間隔太久遠,這個時候他在做什麼,他竟一時想不起。直到看見另一個自己提柴刀出時,才隱約有了些許印象——這應該是鄭多寶生了病起不床的時候,時天還未轉暖,他便準備砍些樹枝回給鄭多寶煎『藥』,也能生火取暖。
薛恕藏身在角落,眼看人走遠了,才保持距離跟在后面。
前方道分瘦削的身影經始砍樹枝。
皇陵植了不少樹,冬日后只剩下枯枝。這些枯枝對于身體健壯的他說,自然不費什麼力氣,但時他接連遭受擊身體本就大不如前,后還曾一次毒,雖然幸運撐了,卻徹底敗壞了底子。
即便砍柴這樣只需要力氣的粗活,他也干十分吃力。
薛恕遠遠看了片刻,沒有上前,而是繞道了林子另一側。
向守衛借了把柴刀,薛恕悶不吭聲始砍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