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恕抬腳邁過門檻,作畫的人聽聞動靜,漆黑的睫羽掀起朝他看來,眸中映著他與春日。
“那邊忙完了?”殷承玉擱下筆。
應紅雪與賀山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十五。因薛恕想讓她從鎮國公府出嫁,這些日子便時常出宮,忙著督促修繕布置宅邸。
其實按照應紅雪原先的打算,本該在去年就低調成婚。但中途婚事因為北征耽誤,如今她與賀山都封了侯爵,再加上一個鎮國公,想要低調也難了。
“都準備得差不多了。”薛恕走近,自袖中拿出一封請帖:“這是賀山托我轉交給陛下的。”
殷承玉伸手去接,薛恕卻又收回了手,哼笑道:“也不知道姐姐怎麼就瞧上了這麼個蠢人,沒見過新郎官給新娘子的娘家人下請帖的,沒點眼力見。”
“娘家人?”殷承玉眉尾微揚,去抽他手中請帖。
大紅的請帖是賀山親手所寫,他是個粗人,也沒讀過多少書,字寫得并不算好看,但一筆一劃間,能看出寫得極為認真。
被他抽走請帖,薛恕抿起唇要去拿:“陛下與我是一家,自然是娘家人。”
殷承玉抬眸瞧他,若有所思地頷首,任由他拿走了請帖:“說得倒也是。”
瞧著薛恕將請帖收進袖中,他眼中漾著笑意,揶揄道:“畢竟母后都認了你這個兒媳,朕總不能再反悔。”
想起虞太后命人送來的親手做的荷包、中衣等物,薛恕神色柔軟下來。后宮清閑,虞太后閑來無事又撿起了繡活,但凡是殷承玉兄弟有的東西,都會多給他備一份。
他早年喪母,又與長姐失散,已經許多年未曾體會到被長輩關愛的感覺。
出于對虞太后的敬重和感激,如今連帶著對殷承岄都愈發有耐心起來。
只是觸及殷承玉揶揄的眼神時,他還是忍不住逼上前去,將人禁錮在方寸之間,用力咬了下他的唇,壓著聲音道:“陛下也就逞一逞口舌之快罷了。”
殷承玉聞言瞇起眼,提膝重重磨了他一下,見他皺起眉頭眼底越發洶涌,又輕舔他唇縫,在他欲要更進一步時輕笑著將人推開,重新提起了筆:“朕能逞之事多了去,莫要打攪朕作畫。”
箭在弦上,卻被中途叫停。薛恕嘗到了逞口舌之快的苦果,只能啞著聲靠過去廝磨,試圖讓他心軟。
然而殷承玉不為所動,反手用筆桿抵著他的胸口再度將他推開,提醒道:“你不說準備的嫁妝不夠還要多添些?朕叫鄭多寶也備了一份添妝,你去看看。”
見他態度堅決,薛恕只得作罷,平復片刻,滿臉郁郁去尋鄭多寶了。
*
三月十五這一日,鎮國公府與忠勇侯府客似云來,不論是相熟或者不相熟的官員,都帶著賀禮前來恭賀。
一開始知道應紅雪要從鎮國公府出嫁時,京中眾人還很是詫異了一陣,私底下議論應紅雪與薛恕之間的關系,因為對薛恕來歷知之甚少,各中猜測都有。
還是薛恕眼見著這些人越編越離譜,這才親自出來澄清了謠言。
只是他不欲翻出應紅雪曾落草為寇的那些陳年舊事惹人議論,并未細說應紅雪改名換姓的緣由。眾人知道他是應紅雪的親弟弟,加之應紅雪自身亦受封貞靜候,夫婿還是受皇帝器重的忠勇侯,也沒人敢再追根究底,議論一陣之后便也就消停了。
只是私底下難免感慨,這一門上下一公二侯,圣眷之隆可見一斑。
但到了成親之日,眾人在送親的隊伍里瞧見皇帝以及剛被擢升戶部右侍郎的謝蘊川時,發覺自己還是低估了皇帝對鎮國公的偏愛。
堂堂九五之尊,卻如同尋常人一般送親,明面上是在給貞靜候撐腰,但再往深了想,這分明是在給鎮國公做臉鋪路。
鎮國公父母雙亡,又是個宦官,注定不會再有子嗣延續。若是皇帝有個萬一,新帝繼位,他恐怕不會有什麼下場。但眼下卻不同了,忠勇侯與貞靜候的爵位世襲罔替。兩人本就掌有兵權,是實權的侯爵。如今皇帝又如此抬舉貞靜候,日后只要這二人不犯大錯,恐怕還能再進一步。
而這忠勇侯府與貞靜侯府,都將是鎮國公未來的后盾與依仗。
賓客們感慨之余,難免暗自羨慕。
皇帝著實是個寬宏仁厚的君主,對待一個寵愛的宦官尚且如此,若是日后誰家有女兒得了皇帝的歡心,又誕育皇嗣,那圣眷之隆已不敢想象。
一時間賓客們看向薛恕的目光里,滿是羨慕嫉妒。
怎麼就讓他得了圣心?!
若是自家的女兒……
只是當薛恕的目光掃過來時,眾人又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打住了心底里的想法。
如今薛恕手握重權,還有皇帝撐腰。想想那些一聲不吭圍住府邸的番子,誰還敢虎口奪食?
薛恕并不知賓客所想,他瞧著浩浩湯湯的迎親隊伍,以及一身喜服紅光滿面的賀山,扭頭對謝蘊川道:“謝大人文采斐然,今日便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