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豐帝枕中一直藏著一封空白詔書他是知曉的。那天隆豐帝忽然屏退眾人又要了筆墨,他就隱隱猜到了什麼。只是沒想到最后那封詔書卻被德妃母子截了胡。
若不是如此,他怎會如此冒險行事?!
可現在殷慈光卻說這詔書根本無用!
高賢胸膛起伏臉色煞白,咬著牙根惡狠狠盯著他,似恨不得撲上去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倒是殷慈光目光奇異地看著他:“高公公是與父皇待久了,也變得和他一樣蠢了?太子地位穩固,眾望所歸。我拿什麼同他爭?又為何要同他爭?”
自從他恢復了身份之后,所有人都理所當然覺得他會和太子爭。
所有人都在想方設法逼著他和太子爭。
他以為只要自己守住本心就好,但卻忘了,這深宮高墻里,弱者是不允許有選擇的。
從他站到臺前開始,又或者說從他在囚雪浮廊與太子結盟開始,他就已經身不由己了,只不過他明白得太晚了。
他不想怨恨,只是心有不甘罷了。
為什麼偏偏是他?
殷慈光慘然一笑,將火鉗扔在地上,起身朝殿外走去。
高賢怔然的目光落在火盆上,卻看到了尚未被火舌卷盡的明黃布帛。眼睛緩緩睜大,他終于反應過來那火盆里燒得是什麼,瘋了一樣將火盆踹翻,徒勞無功地用衣擺去撲滅火焰。
聽著身后的動靜,殷慈光沒有回頭。他緩緩行到了西北面的鼓樓之上。
登高眺望,便能瞧見整個燕王宮外,火光連成線,從北面和東面分別往西面和南面蔓延,逐漸成合攏之勢。
多半是京營的人馬。
殷慈光又側頭看向乾清宮的方向,亦是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他費盡心思設計調走薛恕,只是想多一點時間罷了,到頭來也只是癡心妄想。
可惜,他特意備下的好茶,到底用不上了。
鼓樓被籠罩在無邊夜色里,他臉上的笑容終于落到底,最后變成了疲憊的面無表情。
幸好,都快結束了。
*
乾清宮前的戰斗僅僅持續了兩刻鐘,便以禁軍繳械投降收尾。
宮門前的廣場一片狼藉,倒地的尸體陸續被清理干凈,傷者也被帶下去醫治,番役們褐衣染血,持刀分立兩側,
===第128節===
薛恕擦凈刀刃血跡,回刀入鞘,親自去迎在旁觀戰的殷承玉。
“臣幸不辱命,亂黨業已伏誅。”
殷承玉著絳紫四爪蟒袍,衣擺未染半點血塵。他上前一步將單膝跪地的薛恕扶起,道:“隨孤去瞧瞧父皇,外頭這般大的動靜,也不知是否驚擾了父皇養病。”
嘴上這麼說著,實際卻半點也不擔心。
隆豐帝如今是死是活,都已經不重要了。
殷承玉欲收回手,卻發覺薛恕反手抓住了他的手。他睨了對方一眼,拇指指尖在他手腕內側輕劃,漂亮的鳳眸瞇起來,無聲道:松手。
手腕上的癢鉆進了心里,薛恕舔了下齒列,順從松開了手。
手掌按在刀柄上時,指腹意猶未盡地摩挲了一下刀柄紋路,冷,硬。不如殿下的手細膩軟滑。
兩人之間的小動作不過一眨眼的事,無人注意到二人之間暗涌,只見太子當先走在前方,而薛恕則按刀落后半步隨行,便是東宮的侍衛統領趙霖都得往后排。
瞧著倒是仁主忠臣。
三四天內被軟禁兩次的朝臣們聽聞外頭動靜平息,小心翼翼從偏殿出來時,就瞧見了這一幕。
眾人面面相覷:當初是誰說太子與薛督主有嫌隙不合來著?
簡直一派胡言!
殷承玉行到乾清宮前,一眾朝臣紛紛行禮,而后便跟在了后頭,一窩蜂涌進了乾清宮里,探著頭往內張望,心里都在揣度著如今內里是個什麼情況。
身為太子,殷承玉當仁不讓最先進殿。
只是到了內殿門前,才發現門上落了鎖,內殿里更是靜悄悄聽不到什麼動靜。
殷承玉面上現出愕然之色,緊隨其后的臣子們也驚詫萬分議論紛紛。
不需要吩咐,薛恕便上前一步,拔刀砍斷了鎖頭。
殘鎖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仿佛砸在了眾人心頭。
殷承玉抬手將門扉緩緩推開,屋子里一片漆黑,還隱約有血腥味散出來。
此時小聲的議論聲已經停了,眾人心中都有了不好的猜測,氣氛一時凝滯下來。薛恕倒是一如平常,動作自如地入內,掏出火折子將屏風左右兩側的落地燈盞點燃。
黢黑的內殿有了光,眾人也終于看清了內殿的景象。
屏風后隱隱有個人影躺著,露出來的明黃衣角只有皇帝才有資格穿。
殷承玉疾步繞過屏風,隨即便頓住腳步,驚呼了一聲:“父皇!”
他似看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場景,甚至往后倒退了兩步。后頭的臣子這會兒也顧不得尊卑,紛紛擠到前頭去,但看見屏風后的情形時,也都駭然失聲。
——屏風后,隆豐帝雙眼圓瞪、滿身是血躺在地上,脖頸要害被劃了一道,胸口處還插著一片鋒利瓷片。
也不知流了多少血,身下紅白交織的地毯已經被浸染成了黑紅色,不小心踩上去,觸感濕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