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官猶在掙扎不休,口中還胡亂嚷嚷著,被按著跪在地上時,身體抖如糠篩:“我也不想殺你的,我也不想的……別來找我……”
隆豐帝的面色已是極為不悅,薛恕窺見他的面色,識趣地上前審問道:“娘娘讓你殺了誰?”
“翡翠。”女官面如紙色。
翡翠正是那死去的景仁宮宮女。
“娘娘為什麼讓你殺了翡翠?”薛恕繼續循循善誘。
天空中悶雷還未停歇,女官似快被嚇瘋了,語無倫次道:“因為翡翠是王實的對食,王實已經死了,翡翠也得死。娘娘說了,他們都要死!”
王實正是那往糕點中下毒的太監。
話問到此處,有些事已經不言而喻。
薛恕不再追問,而是征詢地看向面色晦暗難辨的隆豐帝:“陛下?”
隆豐帝神色倒是沒見多少驚詫,他冷冰冰瞧了祭壇上的文貴妃一眼,不等她開口便轉向了打坐調息的紫垣真人:“這邪祟可還能除?”
紫垣真人道:“怨氣太強,得先化了怨氣。那二人尸骨也需尋一處陽地鎮壓,否則任由怨氣壯大,后果不堪設想。”
隆豐帝聞言沉默片刻,看向薛恕道:“此事便交由你辦。”
薛恕垂首應是,對錦衣衛擺了擺手,那名女官便被押了下去。
至于文貴妃……事情沒有徹底蓋棺定論之前,仍然被禁足在景仁宮中。
東廠辦事效率極高,文貴妃身邊的女官和太監都去詔獄里走了一遭,身上倒是瞧不出受了什麼刑,但個個卻面如金紙氣若游絲。
被禁足景仁宮的文貴妃失了耳目爪牙,如同一只被挖了眼剪斷利爪的野獸,只能徒勞無功地掙扎、焦躁地等待自己的結局。
她拼命回想,這個陷阱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從她踏入乾清宮那一刻開始?
不對!應該是從景仁宮鬧鬼開始,她就一腳踏進了敵人布置的陷阱,再抽不出身來。
她甚至不知道法事那日出來指認的女官是什麼時候被買通的。
這不可能是殷慈光那個廢物的手筆,是太子!
也只有他有這個能耐了。
文貴妃恨得咬牙切齒,她想盡辦法想要見到皇帝,但凡皇帝肯見她,勾起一絲憐惜,便不會忍心太過怪罪她。
然而如今看守景仁宮的守衛都是薛恕的人,她扔出再多的銀子,也如同泥牛入海,沒有半點回響。
不過短短三日,整件案子就被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匯集成冊呈到了隆豐帝面前。
太監王實與宮女翡翠是同鄉,入宮之后彼此照應情愫漸生,便偷偷結了對食夫妻。兩人某次在景仁宮外幽會時,被文貴妃身邊的女官撞破,此事就捅到到了文貴妃面前。
文貴妃沒有立即處置二人,反而看中了王實的身份。
她以翡翠的性命為要挾,讓王實為自己辦事。王實雖然未入隆豐帝的眼,但在乾清宮伺候,大小也有些用處,偶爾會隨駕伺候。
就在容妃中毒那日,文貴妃得知虞皇后與容妃去了蕉園賞景,便也特意邀了隆豐帝往蕉園附近去游玩,又在御膳房送來糕點時,故意提起了焦園的虞皇后與容妃。于是隆豐帝便賜下了兩碟糕點,去送糕點的人正是王實。
王實受文貴妃要挾,在其中一碟糖漬桂花糕里下了毒,意圖謀害皇后。
而文貴妃則承諾王實,事后只要他自盡,便會放過翡翠。
事發之后王實果然畏罪自盡,但文貴妃卻并未守信,在兩日后命心腹女官將翡翠勒死滅口,扔在了冷宮枯井之中。
謀害皇后,探聽帝蹤,草菅人命……一條條罪名羅列出來,文貴妃罪無可恕。
“鎮壓墓穴已經探好,不日就可將王實與翡翠的尸骨遷過去。”薛恕立在榻前,語氣不疾不徐,沒有任何偏向:“文貴妃該如何處置?”
按照紫垣真人的說法,要化解陰陽雙煞的怨氣,自然得讓罪魁禍首受到懲處。
隆豐帝猶豫不定,一個“殺”字梗在喉嚨里,遲遲吐不出來。
被邪祟纏上之時,他當然是厭惡文貴妃的,但真要殺她時又生出些不忍來。而且沒了文貴妃,這后宮豈不是皇后一人獨大?
就在隆豐帝難以抉擇時,前朝又翻出了文家的舊事。
隆豐帝最忌諱外戚坐大,是以文貴妃的母家并不顯赫,只得了個面上光鮮的爵位,在朝中卻沒什麼實權。這些年文家人仗著宮中文貴妃得寵,大案沒能力犯,但諸如強占民女、侵占田地、放印子錢等小惡都沒少做。
從前無人敢管,如今卻是被人一樁樁一件件地翻出來,參到了御前。
然而參奏的人越多,隆豐帝反而越是猶疑起來,遲遲未定論。
而就在此時,永熙宮傳來喪訊——容妃歿了。
被太醫用珍藥吊了這麼久的命,她到底沒有撐住。
殷承玉聞訊趕去永熙宮時,已有宮人在收斂容妃遺體。殷慈光木然跪在榻前,神色空茫。
殷承玉喚了他一聲,他似沒聽到一般,眼底沒有半點波瀾,整個人暮氣沉沉。
他喉頭頓時哽住,兜兜轉轉走一遭,容妃到底沒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