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承玉卻不需要他明白,也不曾解釋:“據孤所知,望沱嶺中的山匪可沒有這麼多,這些山匪攏共有多少數?平日里又藏身何處?”
他嘴上說得“山匪”,但字字句句卻仿佛在問“私兵”。
豢養私兵是抄家滅族的重罪,周知齡不敢認,只能負隅頑抗:“草民只是與山匪有些往來,再多的實在不知。”
殷承玉垂眸俯視他,目光叫人無所遁形。周知齡在他明了的目光里逐漸瑟縮,但想到認罪的后果,又咬緊了牙根,不敢多吐露一個字。
“周會首莫不是以為,你不承認,二皇子又已身死,這囤兵造反的罪名就不存在了吧?”
在周知齡驚恐瞪大的眼神中,殷承玉不疾不徐地道:“邵添狗急跳墻,讓你趁機暗殺孤,你以為以他的謹慎,事后會留下周家?”
“你早已沒退路了。”殷承玉道:“你若是現在痛快認了,戴罪立功還能有個痛快。但你若還要負隅頑抗,到東廠手底下過一趟,可能連個全尸都不剩下。”
像是為了配合他的話,侍立一側的薛恕目光輕飄飄斜向他,眼底平靜無波。
他用鐵絲將樊虎活生生勒死時,也是這般神色平靜。
殺一個人,仿佛捏死一只螻蟻。
周知齡面白如紙,嘴唇顫抖,眼中掙扎猶豫。
良久,在逼人的沉寂當中,他以頭搶地,顫聲道:“草民都招,求殿下開恩。”
“兩年前,邵大人的親信親自來尋我,命我暗中招兵買馬。為了掩人耳目,我們和鳳凰山華林寨的山匪頭子樊虎搭上了線,周家出錢糧,華林寨則負責招兵買馬。一共招收了七千余人馬,平日里都藏在鳳凰山的石窟中訓練,若要露面,便扮做山匪行事。
”
所以望沱嶺才有這麼多的山匪。
周知齡想起當初自己被對方游說,什麼從龍之功,封侯拜將,也是一陣悔恨。周家生意雖然做得大,但也就只限于湖廣地界。出了湖廣往北方甚至望京去,比周家勢大的家族太多。而偏偏周家族中子弟不爭氣,竟沒出一個科舉走仕途的后輩。
妻子的娘家邵氏倒是和望京邵氏有些遠房親戚關系,但除了逢年過節往京城送去的節禮,根本就搭不上邊兒。
所以在周家京城的生意出了些麻煩,而邵家出手相助之后,他便想要抓住機會攀上這棵大樹。
他對京城邵氏的話無有不應,而邵家待他顯然也重視起來,邵添甚至還親自接見過他,話里話外都有提攜之意。
在邵添的親信前來游說他,說邵添想要自己訓練一批忠心可靠的護院,讓他幫忙物色人選之時,他欣然答應下來。
等他發現邵添想要的根本不是普通護院,而是訓練有素的私兵時,已經遲了。
他騎虎難下,幾次去尋對方。對方卻說這私兵是為二皇子所養。二皇子深受皇帝寵愛,在朝上大有與太子分庭抗禮之勢。太子唯恐二皇子危及自身地位,已經幾次派人刺殺。二皇子為了自保才私下養兵,意在挑選忠心可靠的精銳充作護衛。
若是事成,等二皇子登極,周家便是功臣。就是不成,幾千私兵罷了,有二皇子在也掀不起風浪來。
是騎虎難下,也是鬼迷心竅。
“后來草民便一直養著這些兵,那些士兵一開始邵家派了人來訓練,后來有了模樣之后,便由樊虎監督,他們自行訓練。
草民每隔一月,便會書信向邵大人匯報情況。”
后頭二皇子身死的消息傳來時,他有心想要散了這些私兵。
但邵添卻是不允,只說另有用處,讓他繼續養著。直到前些日子太子來湖廣賑災,他提前收到了邵添的信件,對方在心中威逼利誘,他才不得不聽令行事。
“草民也沒有那個膽子謀害太子,只是邵添已拿了草民的把柄,草民不得不從啊。”周知齡說著,似乎悲從中來,涕泗齊下,神色悔恨。
“那些信件在哪兒?給孤瞧瞧。”殷承玉不為所動。
周知齡只得擦干了眼淚,手腳并用地爬起身,在多寶架后面的墻上一陣輕敲,拉出個暗格,將里頭存放的信件都拿了出來。
“最開始都是親信來傳話,后頭往來的書信都在這兒了,”信件攏共只有五六封,上頭還落了印,
殷承玉依次看過,卻是將信件扔在了一旁:“不是邵添的字跡,這私章也不對。”
周知齡頓時如遭雷劈,將那些信件捧在手中,急切道:“怎麼會?這些事確實是邵大人吩咐我做的,字跡也是對得上的,邵大人還親自接見過我……”
他說著說著,聲音便弱了下來,卡在了嗓子眼里。
是邵添吩咐他做的沒錯,但就像他將這些信件留著以作后手,邵添也打一開始就防著他。
又或者說,這一切都是邵添為了引他入套布下的局。
就像太子說的,不論成敗,周家都會被毫不猶豫的舍棄。
周知齡整個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氣神,委頓下來,臉色灰敗。
殷承玉并不同情,縱然有邵添步步設計的緣由,但若是周知齡自己不貪婪,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田地。